待到动身回程时,晨光微明。
齐雪与薛意相偕下楼。薛意负着病体多日,觉察不出周遭异样,齐雪经了穿堂风吹,方捕到客栈的空寂,不禁问道:“掌柜,今日为何这般清静?”
掌柜从算盘上懒懒抬眼,嘴角牵着笑:“你以为只你一人来寻他么?算过命的客官,昨日哭着笑着的,都启程归去了。”
薛意将未结清的银钱轻推过柜台,微微欠身:“这些时日,多承关照我娘子。”
像听得陈年的金珀坠入白瓷盏,光质温润亦传回响清冽,语间风致未损半分。
掌柜这才瞧他个真切。芝兰玉树一般立着,身姿清举,骨重神寒。少许病容未褪,但如傲玥生晕。
那妇人笑意更深,颇不吝啬地慨叹:“今日可算看全了你,也难怪尊夫人衣不解带地照料,竟是万里也无一的男儿!”
这番直誉,令两个素日闺中亲密的人也有些禁受不住。薛意更低着头,别开视线;齐雪悄悄扯他衣袖窃道:“快走罢。”
碧天澄明如洗,是难得的大晴日。
齐雪大抵已将那番挣扎之苦葬在前日,她亲昵地依偎薛意的臂弯,沿路指点风物,闲言絮絮。
他们身形渐小,水滴汇入缓缓溪流,徐徐前行。客栈旁燕青狭深的巷弄,方才悄然转出一道纤影。
那身影静立在煦日所误的阴翳一角,目光穿过长街烟尘,远送着一双壁人。
马车行在小道上,朔风烈烈。
“风这样割人,真不冷么?不如回车中去。”薛意望着紧挨身侧的妻子,眸黯声沉。
“我不……”她连摇头都挨风刀严对,只得将身子靠得更紧:“车里气闷,我就要陪着你。”
薛意方要再劝,眼神骤凛,手臂倏地将她揽紧,同时急挽缰绳。马儿长嘶,车厢猛震,戛然停驻。
“怎么了?”她惊问。
薛意目去遥遥:“前面……倒着一个人。”
齐雪顺他视线望去,一时噤若寒蝉,悬着的心在血肉乱撞。
只见道中蜷着个小小身影,分明是个垂髫女童。道旁散着几户破落农家,想来是附近农户的孩子。
不及细想,她已跃下车奔去。她不敢贸然移动,俯身细察,见地上无血,衣衫齐整,不似车马撞伤,这才稍定心神。
可连唤数声,轻拍面颊,那孩子双目紧阖,软绵绵全无反应,恍若沉眠。
“这……这可怎么办?”齐雪惶然,汲汲四顾却未见其他人,只得求助已安置好马车疾步而来的薛意,声线微颤,“要不留书钉在附近树上,先送她去回春堂?”
薛意敛眉,蹲身探向女孩。他未答话,只轻轻解开女童厚袄,指腹沿其脊背、肩颈几处细细按压。触手之地,竟觉各处皮肉异常僵凝。
他身形蓦地僵住,叁魂七魄如堕阎罗。
“你点穴护我,叫师傅知道了,一道罚你怎么办?”
“师傅岂会知晓?这手功夫是我自个儿琢磨的,独一无二。”
“万一……还是不要为了我冒险……”
“谁说是为你?”那少女不悦,蒙受侮辱似的,“我既立志要成天下无双的高手,岂能没有独门绝技?你乖乖助我验这一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