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雍的雪下得矜持,绒絮般的雪花尚未完全覆盖住朱墙碧瓦,便被宫人们迅速扫去,露出洁净平整的宫道。
除夕之夜,皇宫之内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壮丽的含元殿更是笙歌鼎沸,暖香馥郁,驱散了严冬的寒意。
御座之上,皇帝陆天祈面带笑意,看着殿中翩跹起舞的教坊司舞姬。她们身着彩绣辉煌的舞衣,随着悠扬的丝竹声旋转腾挪,水袖翻飞间,勾勒出一派太平盛世的绚丽图景。百官依品阶列坐,觥筹交错,表面上尽是一团和气。
陆羡初坐于御座下首左侧最为尊贵的位置,一身玄色绣金凤纹宫装,衬得她面容清冷,姿仪端华。她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目光偶尔掠过舞池,但更多的注意力则放在身侧瘦小的身影上——她一母同胞的妹妹陆羡南。小公主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济,眼底还带着淡淡的乌青。
凌澜如影子般静立在陆羡初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时刻保持着警觉。
一曲舞毕,舞姬们翩然退下,殿内响起一片应景的喝彩声。皇帝显然心情颇佳,多饮了几杯,面泛红光。
就在这时,兵部侍郎李崇起身,面向御座深深一揖:“陛下!今日除夕佳节,四海升平,万物欣荣,实乃陛下仁德感天所致。臣等沐浴圣恩,感激不尽!”
一番例行的歌功颂德之后,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激昂:“然,臣每念及北地故土仍在伪朝窃据之下,无数雍朝子民仍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便觉寝食难安!我大雍南北分裂已近百载,祖宗基业未能一统,实乃我等臣子之耻!如今天佑我南雍,国库渐丰,军备日盛,正是一雪前耻,光复河山之时!臣恳请陛下,圣心明断,早定北伐大计,完成统一大业,则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大殿骤然安静了一瞬。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殿中的李侍郎和御座之上的皇帝身上。
北伐这个敏感的话题,终于在这歌舞升平的除夕夜,被抛到了台面之上。
皇帝陆天祈抚着须,脸上的笑意淡去了几分,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李爱卿忠心可嘉,赤诚可表。北伐一统,乃朕之夙愿,也是先皇之遗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众臣,“不过,北伐关乎国运,须从长计议,周密准备,未有万全之策,不可轻启战端。”
皇帝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持重,既肯定了北伐的正当性,又强调了谨慎的必要。
这时,睿王陆羡之率先站了起来。他先是向皇帝行了一礼,然后面向李侍郎,语气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悲悯:“李侍郎所言,虽是忠君爱国之思,但是不是过于急躁了?”
他转向皇帝,言辞恳切,“父皇圣明。兵者,实乃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北伐绝非小事,需天时地利人和。近年来我国虽国力有所恢复,但连年安置边境灾民、兴修水利,亦耗损大量钱粮。北地苦寒,地形复杂,一旦开战,旷日持久,国库耗费甚巨,若稍有差池,恐伤及国本。”
“依儿臣之见,不如继续休养生息,缓图北进,待国力鼎盛,北雍内部生变之时,再行雷霆之举,方为万全之策。”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处处彰显仁爱与持重。保守派的丞相张铭勋略点了一下头。
赵王陆羡明闻言,却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他豁然起身,身形魁梧,带着一股武人的悍厉之气,声音洪亮地压过了睿王:“皇兄此言,未免太过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岂不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北雍如今朝局动荡,几个皇子争权夺利,正是一片混乱之时!此乃天赐良机,岂能错过?”
他转向皇帝,抱拳道,语气激烈:“父皇,儿臣以为,当立即着手整顿军备,筹措粮草,招募勇壮,待春暖后便可挥师北上!以我南雍锐士之勇,父皇之神武,必能势如破竹,一举统一大雍!届时,父皇之功业,必将超越历代先皇!”
他的话语充满了煽动性和对战争的狂热,仿佛胜利唾手可得。
两位皇子,一个略显保守,一个则过于激进,殿内群臣窃窃私语,目光闪烁。
老皇帝将群臣的言行看着眼里,右手食指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身前的桌案,“初儿怎么看?”
陆羡初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起身。她姿态从容,先向御座微微一福,然后目光平静地扫过睿王与赵王。
“父皇。”她的声音清朗如玉磬,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大皇兄体恤民力,仁爱为怀,所言不无道理。二皇兄锐意进取,志在收复失地,其心赤诚,亦堪嘉许。”
注意到两位皇子微微颔了首,随即话锋微转,“但儿臣以为北伐大业,关乎国本,非匹夫之勇,亦非空谈可成。当务之急,非急于求战,而应稳扎稳打,做好万全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