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将信将疑地看了他好几眼,不信邪地捏捏他的脖颈,这才叹了口气、摇摇头:“唉,遗憾!”
午时将至,春、秋二人背着新校服、踏进自家大门。
他们出门前,说好要做中饭的师兄,这会儿正坐在院中的竹椅上,仰头闭目,像是在睡回笼觉——这着实不像他的作风。
秋霜从小包袱里掏出师兄的新校服,轻手轻脚地凑过去,试探着唤道:“师兄,师兄?”
她接连唤了几声,师兄并未睁眼,却轻轻皱起了眉。
怪呢,师兄装睡呢?
她又轻轻戳了戳师兄的臂膀,他用力地闭上双眼,连眉头都皱在一起。秋霜行将开始胡思乱想之际,冬霰半睁开了眼——他的瞳仁让眼皮盖着一半,余下的那半晦暗不明,瞧不出半点神采,空洞地往秋霜那儿一斜。
“你俩回来了?”师兄的声音有些哑。
春不歇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说:“师兄,你……”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秋霜“唰”地一下展开新校服,从衣后冒出头:“师兄,成男的新校服,你有什么评价?”
冬霰茫然地眨眨眼,费力地转着眼珠,一直从领口看到衣摆,而后像是被定身了一般,再也不动弹了。
秋霜弯下腰:“冬霰师兄?”
院中的青石板上洇出了两点小小的水渍。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冬霰愣愣地转了转头,伸手沾了沾自己的眼下——泪淌出来了。他盯着自己指尖的水光,吸了吸鼻子,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看向两位后辈:“抱歉,让师弟师妹见笑了……多谢师妹师弟替我跑一趟。”他擦去不速而至的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校服放我屋里就行,我睡太久了,都忘记中饭的事了……”说罢,他兀自往厨房走去。
遭了,师兄的状态又不对了!
秋霜把春不歇拽来,悄悄说:“师弟,师兄他现在这样……应该不会在厨房里自刎吧?”
春不歇亦觉得不妙,只好咬咬牙,快步上前,拽住浑浑噩噩的师兄:“师兄,现在时候不早了,要不您别忙活了,我们一起出去吃?”说到一半,他又想起三人拮据的境遇,体贴地补了一句,“去据点里蹭一顿?方才我见厨子在炖猪肘。”
冬霰身形一僵,缓缓转过身,见两位后辈点头如捣蒜,终是点了点头。
吃饱饭足后,冬霰以精神不佳为由,罕见地回房午睡去了。师兄不在,春、秋二人便也无事可做,两个小凌雪从屋里搬出长凳,挤在一块儿晒太阳。
“坏了,师兄之前不会是被裁缝们新做出来的丑校服气哭了吧?”秋霜捏了捏自己的下巴,随即小声自问自答道,“也不应该呀,师兄在阁里呆的时间比我们还久,呃……按理来说,他见过的丑校服比我们多多了,而且,他们好像恰巧赶上阁里第一次给普通弟子发校服,据说,当时师兄师姐们收到校服,所有人都沉默了,后来也没见哪个师兄师姐穿出来过,估计是压箱底了吧?”
春不歇并未答话。他想:怎可能是校服的缘故?自师兄的原属小队出事后,他的心境一直不佳,但师兄平日黯然神伤之时都会避着人,今日却……我和师姐出门期间,师兄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秋霜让太阳晒得浑身暖洋洋的,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毫无坐相地往师弟那儿一歪,道:“你说,要不我从现在就开始学怎么做衣服,以后转岗去阁里当裁缝?眼光保准比现在那帮裁缝好!”
她这一靠,春不歇那线团似的思绪让她搅在一起,一时半会儿没法捋明白了。春不歇只好也学着师姐那样,同师姐抵在一起,轻声说:“我觉得师姐更适合去后厨做帮工,上次做饭,师姐之前都没切过菜,但切得又快又好。”
“你把切菜想象成用断水刃的路数劈人嘛……就是菜刀没有链刃用着顺手。”秋霜小声抱怨完,突然坐直身子,“噢噢,既然我更适合去做后厨切配,要不师弟你去学裁缝?”
“我去学缝纫和绣花吗?”春不歇指了指自己,心想:用握刀的手去推剪刀、捏银针,未免有些……
“哈哈,说笑啦。”秋霜重新靠回去,嘟囔道,“我俩才刚从昭明苑出师呢,从吴钩台转走,至少得等二十年呢……”
二人沉默一瞬,竟异口同声道:
“我们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此话一出,二人都不说话了。
他们最亲近的、能算作半个师父的徊云师姐身故,她的队友晚来雪师姐、银浦师兄、承宇师兄亦死于同一任务,如今“霰雪无垠云承宇”小队只留徊云师姐的伴侣——冬霰师兄一人独活。
既入凌雪阁,浮沉不由己。转岗和殉职,谁知道到底哪个更先来呢?
秋霜在和煦的日光里渐渐合上眼,对师弟喃喃道:“盼点好的吧,万一——万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