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蕴章愣在原地,惊愕道:“你不是那个公公身旁的……”
小太监肿着嘴,咽下了喉头的血气,低道:“大爷们唤奴狗儿便是。”
狗儿手指被反复发热的香炉热得通红,不停轮转着香炉。胳膊被反拧成诡异的角度,腿下更压着一根带刺荆棘,袍子已被扎出密密麻麻的细孔。
“是因为入湖之事,公公惩罚你?”郎瑛于心不忍,与王蕴章相视一眼,便要上前解了他这苦刑。
狗儿出声劝阻,乞求连连:“奴终身铭记今日大爷们的好心,但大爷们勿要再靠近我这低贱之人,福顺公公若瞧见我偷懒,必定罚我更甚。”
王蕴章不管狗儿的废话,将他手上的香炉强行卸下,冷不丁被飘出的火星一烫,手一缩,香炉坠地,温热的香灰撒了一地。
狗儿惊惶万分,忙不迭地将香灰一捧捧拢回掌心,倾回炉中,腾腾热气熏得他双眼刺痛,泪,又簌簌无声落下。
王蕴章手足无措,忙与他赔罪,又将地上的炉灰统统扫回去。
狗儿没有丝毫怨怼、怒言,竟对王蕴章轻声道谢。
王蕴章感觉五脏肺腑挪了位,满心内疚:“我真不是故意的……唉……你……怎么不恼我呢?”
郎瑛蹲着将狗儿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狗儿倔强地缩手。
“既然香炉都撒了,还跪着有什么用?”
郎瑛如此说,狗儿才安静下来,任由郎瑛搀着他离开那带刺的刑具,靠在角落中的稻草上,默然顺从。
狗儿膝盖僵硬,维持着弯曲的姿势。王蕴章托着狗儿的膝盖,缓缓按着伸直,手上感觉有些黏腻,就着月色一看,手中是艳红的血色:“太阴毒!”
狗儿嘴唇干裂苍白,浅浅笑了:“内庭里还有比这更狠的,这不算什么。奴已习惯。”
郎瑛从水缸里,舀了碗水回柴房时,王蕴章已将冷香灰敷在狗儿的膝上。
不善言辞的王蕴章只觉气氛凝滞,胡乱寻个话头:“上午在库房外,我便觉得你眼熟。”
狗儿垂首,缓缓道:“大爷忘了,点卯厅里,奴就在福顺公公身侧。”
王蕴章细思还真是如此,干笑着:“是呢哈哈哈哈……”
他哈哈笑着,却越笑越苦,声渐低沉,终至无声。
见着郎瑛返回,王蕴章舒气,顿觉气氛又开始活络。
狗儿大口吞着凉水,脸色终是有了些气色,起身拜谢后,瘫倒在稻草堆上缓缓顺气:“谢二位爷。”
郎瑛听他嗓音不似其他太监尖细,不由好奇:“你的声音倒与别的太监不同,没那么刺耳。”
狗儿声音落寞:“前年,老家大旱,如同今年一样连月无雨,庄稼颗粒无收,秋收粮交不上,田产也抵给了地主。奴寡身一人,无以为继,为求活命,只得自阉入宫,成了一个小火者。”
“好在近两年的辛苦不白费,活下来跟着福顺公公成了个长随。”狗儿苦笑起来。
宫中太监最会仗势欺人,以资排辈,如狗儿这般近乎成年方阉割入宫的,自是众人欺凌的对象,明面瞧不出端倪,背地里受的折磨却无以复加。
狗儿出言提醒郎瑛:“御史即将违禁入湖之事上奏,福顺公公必不会坐以待毙,爷必定得万分小心。”
看了看月色将从窗缝中溜走,狗儿催促道:“看时辰,过会儿,福顺公公又会来瞧奴。大爷们赶紧走,免得触霉头,奴绝不会将你们来的事情告诉他。”
“那你呢?”郎瑛看着遗落一旁的“刑具”。
狗儿宽慰道:“奴本烂命一条,脑袋又不够机灵,皮糙肉厚,这点刑罚不算什么,就算再来一遭也无碍。”
“我与王蕴章砸落了香炉,必定帮你到底。”郎瑛蹲在狗儿一旁,捏着狗儿的青色圆领袍,左右用力,嘶拉一声,扯出了大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