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在虚空中书写:
>我害怕我们记得太多,却忘了如何生活。
>我怀疑所谓觉醒,不过是另一种催眠。
>我不确定谢婉是否值得追随,还是只是我心中的投射。
>我甚至不知道此刻与我说话的,是不是真正的她。
>或许我也早就疯了,只是不愿承认。
>或许历史从未前进,只是不断重播同一段痛苦。
>或许……根本没有‘或许’,这一切都是徒劳。
每一句落下,空间便震荡一次。文字不消失,反而化作黑色丝线,缠绕在他手腕、脖颈、心脏周围,越收越紧。
当他写下最后一句,整座倒悬之井轰然崩塌,蓝光炸裂,他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井畔,浑身湿透,手中仍握着那支黑笔,而掌心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螺旋状疤痕。
阿澈已倒下,防护屏障彻底破裂。赵九章抱着最后一个清醒的盲童后退,脸上写满绝望。
承光缓缓站起,将黑笔插入井壁裂缝。
瞬间,一股无形波动扩散而出,无声无息,却让所有人猛然一震。
那些原本面带微笑的盲童,表情骤然扭曲,纷纷捂耳尖叫。青白雾气剧烈翻滚,仿佛内部有巨兽挣扎,随后“砰”地一声溃散,化作无数细小光点,随风而逝。
伪信号断了。
不止如此??全国各地,凡是曾接收到“谢婉托梦”的人,都在这一刻醒来,恍如大梦初醒。长安太子惊坐而起,发现耳后疤痕不再发热;聋禅院主持睁开眼,发现自己又能听见风声,却再也听不见“母亲的低语”。
胜利了吗?
没有人欢呼。
因为所有人都感觉到??某种更深的东西改变了。
记忆变得模糊。有些人忘了自己为何来到忆园,有些人记不清那首童谣的下一句。就连承光自己,也突然想不起父亲的模样。
这是代价。
部分真实,确实湮灭了。
但寂静回来了,这一次,是自由的寂静。
数月后,新律颁布:“五感移续术”列为禁术,凡私自施行者,按谋逆论处。各地静语机构得以保留,但不得宣称前世因果,仅作为心理疗愈之所。承光辞去“守真大夫”之职,隐居南山,每日只做一件事:在无名碑旁种下一株新槐。
那名女婴被命名为“闻婴”,由崔氏远亲抚养于渔村。三年后,有人见她在海边独坐,面对浪涛喃喃自语。渔民好奇靠近,却发现她并未说话,只是嘴唇微动,仿佛在回应某种无人听见的旋律。
而在地下深处,地音井水依旧清澈,偶尔泛起涟漪,形状酷似一只振翅欲飞的蝉。
某夜,承光梦见谢婉站在镜湖之上,对他微笑。
她没说话。
他也只是站着,听着。
雨又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