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流光扯住缰绳,马匹就像主人般,不紧不慢向那林中去,忽然他回头,看向皇帝的方向。
不想皇帝也正盯着他,两人的目光瞬间对上,皇帝心里头事务庞杂,这一下对视叫他顿住,竟罕见生出些心虚,可他是皇帝?他心虚什么!
皇帝直直去看九子,倏忽间青年偏头掀唇微笑,他还没从那笑中回神,青年背影渐远,已然深入林中。
“……”
谢长钰踢着马腹,拉弓对准不远处食草的兔子,“咻!”箭射中兔子,被内侍捡入篓中。
他不甚在意地回头,继续去盯眼前那道慢悠悠的背影。
林中树影绰绰,斑驳的光透过叶片落在青年之身,百官散得开,四周寂静之余只剩树叶飘飘的声音。
还有,青年渗透指缝的咳嗽。
谢长钰一扯缰绳,“烈鸿,去殿下那儿。”
烈鸿用鼻子喷气,踩着枯叶往前,忽然它停了一下,回头朝后看去。
谢长钰顿时握紧弓,皱眉回头。
这一路他警惕有余,不管是多想了,还是皇帝当真要害流光——他情愿是多想了。
班师回朝那日,谢长钰进宫面圣,不出所料听了些对谢家的敲打。
这些官话他十二岁那年回京就听腻了,都能背了,无非要他们谢家忠诚,要忠于皇室,忠于皇帝,谢长钰那一年跟在殿下身边当伴读,别的没学到,就这礼仪学了个十成十的。
他学会了京中不可纵马,还学会了面对皇帝这些官话要怎么回应。
是以那日,谢长钰就打着官腔回了,以表谢家忠心。
不想皇帝话锋一转,倏忽提起九皇子。
皇帝说:“太子也不知还能活几时,这两年更是意外频出,朕想着,与其要他日日繁忙政务无法休息,不如先去了那太子头衔,要他去个合适的封地养养身子?”
谢长钰虽不在京中,可同殿下相处那一年,已知皇帝待殿下并非真心实意。
尽管如此,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此事,京中那些“宠信”,不过表面。
谢长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皇帝:“储君一事兹事体大,恐怕要从长计议。”
“也是。”皇帝又是话锋一转,“听闻你同太子关系尚可,不如你去当这个试探之人?”
谢长钰答:“臣自幼生长在边关,怎会同太子关系相熟?虽有一年的伴读之缘,可那时太子身边不止臣一位伴读,臣在其中泯然众人矣,况且……”
他似是难以启齿,几秒后才继续:“臣同太子间还有些难以平复的龃龉,臣实在是……”
皇帝看他为难,反而大笑:“好,好,如此朕也不为难你,放心吧,往后太子前往封地养身子,太子之位朕属意楚王,你为那楚王办事即可。”
所以那日谢长钰出来时脸色是冷的。
既生了废太子之心,又怎可能只是将太子送去封地?怕是早存了别的心思。
尽管谢长钰不太能理解,皇帝既然要废太子,这心思定然也不是一朝一夕便有的,他有何顾虑?偏偏要做这表面功夫,要外人都以为他如何如何宠信太子。
再不解,也不影响谢长钰生了警惕之心。
他听到流光说那句“父皇要所有皇子都来”,心里的警惕更是到了顶峰,谁不知储君身子骨弱,若真心疼爱,怎还会叫他来这吃苦头?
这场春猎有异。
烈鸿回头突然,谢长钰霎时便抓紧手中长弓,似有所感回头。
刺眼的阳光透过树梢,映出谢长钰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瞳,他冰冷地凝视着树后那蒙面黑衣人拉满的弓弦。
“咻!”箭破空而出,黑衣人仓促松开手指,紧接着就想跑,熟料谢长钰也在看见他那瞬便拉起弓弦对准他,“噗嗤”一声,箭没入黑衣人脊背,血濡湿黑衣。
谢长钰没空再射第二箭,心跳逐渐加快,急促回头,耳边是马匹长啸之声,混乱中他看清黑衣人那支箭射入了青年身下马匹的后腿中。
“咴!”
马声长啸,顿时犹如脱缰之马往前窜去。
烈鸿蹄疾而去,谢长钰蓦然叫道:“殿下!”青年喘了口气,抓紧缰绳,尽力控制马匹方向,听到谢长钰的声音,他回头看去,马蹄疾太快,两人的身形始终隔了一段距离。
谢长钰:“烈鸿!跑快点!”
耳畔风声湍急,天竟陡然转阴了,谢长钰一脚踩着马镫,往前伸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