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更远处,田野、房屋、山丘被染就了一层银衣。
两人捉了一回雪花,不知何时已经回去。
温企良又再独自看了一会儿,回到舱里,此时小铃续上了茶,夏儿斜偎在枕上,就趁着灯翻着本《洪武正韵》。
“这韵书有多处地方不对的。”夏儿此时摘下了头上额帕,细眉微动,瞅着书页。
“此是七年的初刻本,”温企良道,“唱支曲子词如何?爹心念你唱的《如梦令》。”
夏儿展露皓齿讪讪一笑,却是不大好意思。
“还不快唱与爹听。”小铃在一旁推着她的手肘。
“新作一支,爹听好。”
夏儿目光一转,赛似秋波,脉脉前望,振振轻罗,闭目提颌,启唇抬舌,未出词来,韵已出落,节奏略有不同,词曲气势活泼:
“袅袅浣纱声歇。荡荡扁舟一叶。企少伯追怜,他夜娃宫接妾。明月。明月。执手共托新雪。”
“少伯是谁?”小铃疑惑道。
夏儿咯咯笑了出来,拿袖掩着嘴,说道:“这前半是夏儿早就作的,后半是方才得的。”
温企良道:“唱得此般促急顿挫,实属不多见。”
“夏儿姐,‘袅’字如何写来的?”小铃已在几上摊了砚台,一手正捧着一张素色小笺,另一手拿着笔戳着脑门儿。
夏儿遂坐到小铃旁边,用手指蘸茶水在几上写起字来,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转头来问温企良:“爹爹小时怎不习文?”
温企良笑了笑:“不是不得习,而是习不得。”
“如此怎说?”
“江南文士素不着洪武爷所喜,数十年几番变故,萧萧然罹死殆尽,有善终者不过几人耳。”
“耶、怪不得城门里贡院门可罗雀。”
“可是来。”
夜渐深,舱内二女复闹了一阵,已是月近中天,船夫挑掉灯花,星夜又行了数十里。
夏儿已躺在羊绒毯子中睡着,温企良见她头钗脱落在旁,一团乌发散作浓云状,取过厚布衾将她全身连脚盖住,她嘟囔了几声。
温企良在端详着烛下花容,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吟了一句:
“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
小铃在一旁添了数块炭,跟着和了一句:
“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温企良道:“终归到了这田地。”
“夏儿姐睡着了?”
温企良俯身看了一眼道:“睡着了。”
“爹把俺们两个送往姨姥姥家后,要去哪里来?”
“在杭州待数日,再回苏州打探打探,紧着北上回青州。”
“如何急要走呢?”
“你和夏儿都是吴地子女,爹恒数是要返原籍去的。”
夏儿在睡梦中轻转身,两人停下交谈,静静地等待。
许久,温企良又继续道:“小铃你好生照顾夏儿呵,如若爹未被送官,也未卷入北地征乱,爹自会回杭州看你俩。”
夏儿背对着舱中的两人,她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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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睁开眼,见孟企躺在自己身边。
这个赤裸着浅蜂蜜色背肌的中年汉子,胸口朝下于棉被的簇拥中呼呼沉睡,他的左脸埋在松软的带刺绣的红色针织布面枕头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