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包恩在那几天瞥见镜子,镜面里的人长着尚且稚嫩的面孔。他偶尔也会自嘲般想着,这副不正常的身体好像真的让他的时间倒流到十几岁,以至于一个普通的生日也令他忍不住盼望能早点到来。
不过这总归是人之常情。正如某个人坦诚地询问他的意见一样,他也无比坦诚地面对这份心情。
这是他解咒后的第一个生日。
在某些意义层面,也是新人生的第一年。
友寄新奈为了拿到假期而在公司里燃烧生命之际,里包恩悠闲地心想,他其实应该跟老板说自己只有一岁才对。
第145章里包恩视角(九)
里包恩睁开眼。
在他适应落入满目的深夜之前,先一步到来的是轮船的汽笛鸣声:悠远、绵长、醇厚,伴随海潮翻涌的滚滚轻响。但套房隔音很好。
室内的幽静无尽地伸张着,碾过了户外跌宕的杂音。
他感到口渴,头也有点痛。高烧的余温却荡然无存。他无言地与天花板打着照面,抬起手,想要摁一摁泛酸的眉头,又在此时注意到不同。
人最经常看见的东西就是自己的手。
夜色昏暗,紧裹着贴附一层凉意的皮肤。里包恩看着自己的手。那是正常的,健康的,宽厚而修长的手。他在往日的无数瞬间都在设想这个时刻。如今真正实现,他的心情反而异常平静。
杀手动了动手指。另一只手隐约被什么压着。
里包恩这才稍微支起身,身下是轮船客房柔软的床。他的衣服基本上都是用列恩特殊的丝做成的,即使忽然抽条长大,睡衣也只会随之变成最合身的码数。但他在发烧时出了一身冷汗。此时从脖颈到后背都紧贴着几分黏腻的不爽利。
该去洗个澡。他想着,目光却落向身侧。
前一天才为他唱过生日歌的人正坐在一把凳子上。她趴在床沿,像守着守着就睡着了。里包恩看见她从臂弯里露出的小半张侧脸,熟睡的眉眼舒展着,毫无防备,任由黑夜温顺地梳理着她的头发。它们乌黑如瀑,窝在肩膀又伏至脊背。
她的掌心搭着他的手腕,很轻,但足以令人察觉到温热细腻的触感。
或许是不断下沉的海夜给予人类别样的错觉,里包恩忽然觉得这个视角无比熟悉。只是有哪里不一样了。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腕抽出几寸,便意识到答案。
曾经很多时候,他整个手掌都没有友寄新奈的一半宽。成年人要和小孩握手都只伸出一点指尖,婴儿的手自然也只能抓住手指。
再长大一点,可以握住掌心,但真要被她裹在手里也还是绰绰有余。
里包恩再次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他摊开的掌心,上面搭着的友寄新奈的手。
他的视线停泊在她的手背上,像是第一次发现它没有印象里那样宽大,反而被晦暗的夜色衬得薄薄的,冰凉地、纤细地泛着白。他想起最开始隔着雨幕望见她握着酒罐的模样。
沉睡中的人浑然不觉地阖着眼,均匀的呼吸令人感到安定地缓缓起落。
杀手听见海浪声逐而低伏,空气发出细微的嗡嗡震荡,形成一阵孱弱的耳鸣。这个偌大的房间霎时沉溺在深邃而寂寞的空旷之中。
他只是稍微屈起手指,就能把她的手完全拢在掌心-
人常常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真实。在这之前,则会反复地意识到变化。
身为优秀的保镖,他当然不能放任老板傻傻地趴在床沿睡。放在以往,里包恩会用列恩变成一些工具帮他把人搬起来,但现在蜥蜴小伙伴也受到异世界影响,蔫蔫地不知隐身窝到哪里去休息。他大可以亲自效劳。
他下床,走到友寄新奈身旁。房间没有开灯。骤然拔高的视角或多或少让人有点不习惯,不过他很快就能适应。
里包恩微微弯下腰。
他的手掌伸到她肩侧,又在触碰前蓦地一停。
她是不是变瘦了?杀手没来由地想着,发觉自己需要重新审视她。他俯视着趴坐在凳子上的年轻人,目光估测性地下落。
友寄新奈仍然穿着衬衫,但不似平时一本正经地扎进裤腰。西装外套与领带早就挂在衣帽架上。她的衣摆轻飘飘地松散着。那洁白的、柔和的衣料吸食着室内微弱的月光,在肩膀与手臂绷紧,往下却轻盈地搭垂。
里包恩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脊背与腰线的轮廓。他掌心碰到她的肩头,发现居然不堪一握。
还是小婴儿那些日子里,他不乏跳上她肩膀的时刻。但他老板的肩没有一米八的运动系男生山本武好坐,相对更窄也更软。
所以他偶尔只是趴在她肩膀上。后者身上总有一种好闻的气息,又不同于洗衣液的清香。
友寄新奈不介意他这么趴,一般都会像没感觉到似的继续做自己的事。下班路上,她一边慢慢回家,一边拿手机回着同事的消息。里包恩那会儿就待在她的肩头,不时叫人看路。
视角受限,在矮小的孩子眼里所有人都很高大,世界常常是巨人的丛林,放眼望去全是来来往往的双腿与鞋子。
纵使里包恩不是真正的小孩,身处相同的情境里也难免有这样的感觉。
可某位高大的、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如今处境没那么好了。
他的手掌能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肩,简简单单就能让睡熟的家伙躺在他臂弯里;他的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膝弯,用不了多少力气就能极为稳当地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