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君王尚在,如此痛哭,实在大不吉利,搁在以往便是杀头也不为过。
可因哭着的人是御前得意的中常侍,小黄门面面相觑,不知该从何劝起。
还是苏闻哭得够了,一抹鼻涕眼泪,便使唤了他们道:「去,拿了令牌出宫去江都王府请江都王来。」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若不然,这帝王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可就全毁了。
夜,如浓墨般乌稠,江都王虽是时常在宫里打转,可似今儿一般在下钥之后进宫还是头一回。
毕竟夜开皇城宫门,是关乎皇权安危的大事,江都王坐在车上,遥望着宣室殿的星星烛火,直觉是出了变故。
只是,饶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到那变故堪比地动山摇。
「你……你再说一遍,谁没了?」他握紧了拳,满面难以置信。
苏闻抹着泪珠儿,好容易再度出了声:「宣室殿偏殿走水,秋宫人……秋宫人没了,这是老奴着人去偏殿找回来的。」
浑身的衣履想必都化成了灰,唯有那玉佩尚在。
江都王接在手中,见玉色已被烟火熏得变了模样,心中陡然一惊,忙跟着苏闻往宣室殿走去。
一灯如豆,光影如蛇,在漆黑的宣室殿里不断摆动,让人禁不住骇然。
他走近了两步,低低唤了一声:「皇兄?」
刘昶闻声抬起头,好半晌才从如豆灯光中认出他来:「王弟怎么来了?」
「听闻宫中出了大事,臣弟……臣弟特来看看皇兄。」他掀了掀袍子,在他脚下盘腿而坐,仰首之际,只看着他的皇兄,整个人便如脱了水般,直瘦了大半圈。
这才过去两日,便是这样,果真如苏闻所说,再折腾下去,天地都该披白了。
「皇兄可还记得从前,你才立太子,皇太后便要为你选妃,你说你要的太子妃,必是貌美过人,德智兼备?」
「朕……这般说过?」
「是啊,那时臣弟还笑话皇兄,哪里有才貌双全的女子,便是有才貌双全的女子,又怎知那么巧就当了你的太子妃?你不信,直说天地之大,必有那样的女子与你为伴。后来,到底是没选成,你我皆知选不出的原因在于太后娘娘,因为……她想要皇后出自长孙一门。果不其然,再之后,她便把皇嫂接进宫里来了,原先你还总欺负皇嫂,到了真要大婚的时候,你又比谁都高兴。」
仪仗逾千人,聘礼满长安,当时的帝后大婚,足以惊动天下,连他看了都心生艳羡。
而婚后的帝王和皇后,更是恩爱非常,他知自己的皇兄找到了想要的那个女子。
刘昶久未曾与人提及当初,而今再忆,于绝望之中更添悲痛,他见刘旭的手伸过来,不由低眉看了看他掌心里的半边玉佩。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她的音容,犹在面前,可是她却不会回来了。
「王弟,朕的皇后……不见了。」
他那个端庄、温婉、宽容、和善的皇后,不见了。
刘旭攥了攥玉佩,对于自家皇兄如今的心情,几乎感同身受,若有一天……秋雁这般不见了,或许他比皇兄还要更加悲伤。
可……皇后不见了,江山还在,社稷还在,百姓还在,哪怕只剩下君王一个人,再苦再难这条路他都要走下去。
孤家寡人,自古如此。
「皇兄,你知道的,臣弟做不来太子,更做不来皇帝,若皇兄出了事,这满朝的担子叫谁挑去呢?当年殷皇后病故,叶美人唯恐广陵王争不过皇兄你,就想要设计扳倒皇贵妃,是母妃看出端倪,拼上自己性命反诬了叶美人一回,才保下了皇贵妃和你我两兄弟。」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连母妃都能看出来的诡计,为何皇贵妃会看不出来?
皆因皇贵妃要把叶美人的计谋做成一个死局。
若是皇贵妃倒下了,母妃和他们兄弟固然能保全,可母妃位分比之叶美人低微,论出身论长庶,他们兄弟都比不过广陵王。
可若是母妃倒下了,皇贵妃还在,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们原就养在皇贵妃的宫里,按理皇贵妃一样是他们的母妃,有皇贵妃在,他们兄弟就能强过广陵王一头。
并且皇贵妃的愿望不单单是让他们兄弟其中一人立为太子登基为帝,她还要做太后,母妃若活着,她的这个太后未免当得名不副实,唯有母妃去了,她的太后之位才可坐得稳当。
是以她眼睁睁看着母妃犹如飞蛾扑火一般,抛弃性命反扑向了叶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