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闻前头带着路,一侧里,偏殿还未曾修复,仍旧是大火过后的模样,宣室殿中人人都知那里头住着的是谁,故而不敢靠近,又不敢多去打扰,只把外头打扫了几回。
刘昶余光再度掠过那倒塌了的地方,如往常一样,她还没有出现,倒是那底下压着的兰草,经过风雨洗涤,竟微露一丝绿痕来。
他忽而站住脚,苏闻禁不住也跟着停住,见君王只是盯着那偏殿看,以为他又在思念故人,不敢多言,亦不敢多劝,直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君王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当初朕要是不把那兰草挪过来就好了。」
只因他挪动了一次,兰草便遭了如此大难。
一如她一般,若是她还在长门,就不会到掖庭受苦,若是她一直在掖庭,就不会到他身边,若是不到他身边,自然也就不会受烈火焚身之痛了。
苏闻诺诺不敢接话,连日来君王常会如此,他见得多了便也习惯了,只要君王肯吃饭睡觉,哪怕他从早说到晚呢。
何况,今儿是皇后娘娘的末七,陛下思念皇后,亦在情理之中。
他只管跟在君王身后,过了沧池,可见金华台,想当初江都王妃大闹金华台的时候,风景尚好,这会儿许是冬寒未消,金华台两侧里的花木都还是凋零模样。
刘昶指了一指金华台后远远露出的高耸山峦,侧首对苏闻道:「以后就把朕和皇后葬在阳山吧。」
阳山面南,可望江都。
江都风景好,最是宜人好去处,他知道她曾想去江都看一看的。
苏闻压着心底惶恐答应声是,好容易走过金华台,终于得见佛堂,他才缓缓松口气。
佛堂里的长明灯光火闪亮,君王照旧一个人走了进去,留了他在外面。
袅袅檀香如烟如云,笼罩着一方天地。
五年前,他设佛堂,为那个未曾见面的孩子求一个转世。
再不想,五年后他来佛堂,竟会是为了给他的皇后求一个来生。
来生,愿他们都不要再生帝王家了,只做对寻常夫妻便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并肩交颈,共枕而眠。
没有什么天下,没有什么社稷,也没有什么百姓,唯有他和她,或者再多一个他们的孩子。
他诚心地祈求,一跪便是半日,苏闻等得心焦,苦于不敢劝,恰此时有小黄门找了过来,道是车骑将军又来了。
这已是这个月里第三回了,头两回都叫君王三言两语打发了回去,这一回……
他看了看紧闭的佛堂,挥挥手示意小黄门退下,便在外轻轻叩门道:「陛下,长孙无垢来了。」
「他又来做什么?」里头隐隐传来君王的话语。
苏闻微微垂首:「还是那件事,他说他不要做车骑将军,只求陛下开恩许他将……将秋宫人带回去。」
佛堂里重归于静寂,刘昶双手合十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菩萨,秋水嫁给了他便是他的人了,谁来都不可以带走她。
「叫车骑将军回去吧。」他似是倦了,说完这句,便不再言。
苏闻没法子,只好似前两回一般回了话,至于长孙无垢听不听,肯不肯回,他也没心情再管了。
「良人娘娘怎么来了?」
艺林轩中,本已关闭许久的宫门,难得有了一丝动静,翠叶开了门,一见许良人不觉有些吃惊。
自外头谣传陈宝林疯了之后,就再无人敢登艺林轩的门了,想不到许良人倒是顾念旧情。
许良人微微一笑,左右看了看,见除却自己一个随身的宫婢,再无旁人,才同翠叶道:「你们宝林娘娘在吗?若在的话,快些屋里说话去。」
「在,在,宝林娘娘在呢。」翠叶喜之不迭,忙把她往屋里头请。
虽是白日,但许良人进屋的时候,还是觉得艺林轩实在阴暗得很,她眸光一转,见两边窗户都关得紧紧的,不由说道:「你们宝林娘娘纵然是病着,可也不能这般闷在屋里,如何不开了窗户透透气呢?」
「良人娘娘莫怪,是宝林娘娘不叫奴婢们开的。」
「是吗?」许良人抿抿唇,对于陈宝林,她一直都有很多看不透的地方,然而这不妨碍她同陈宝林交往。
概因她知陈宝林是同长孙皇后一样良善的女子,长孙皇后已经不在了,她不希望陈宝林再出了事,故而摆一摆手,让翠叶等人退下,「你们先出去吧,我同你们娘娘说说话。」
翠叶、赤瑕依言退下,只盼她能劝得陈宝林回心转意,别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
一时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许良人和陈宝林两个,陈宝林照旧靠窗坐着,自许良人来,她就一直这副模样,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