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瑜一手搂着斐凝的腰,整个人挡在她身前,一手架着李茹的胳膊,将她放置在地。
“大嫂何必如此,”傅瑜平静的话语中难掩怒意,“我傅家待你不薄。”
方才斐凝和李茹二人煮茶谈话时,他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听着。听见李茹疑似红杏出墙,他虽怒意丛生,但知晓时机未到,并未现身;听见李茹力劝斐凝和离另嫁他人,傅瑜心下百感交集,却终究循了斐凝的意思,没有现身。直至李茹突然间鱼死网破,斐凝遇险,傅瑜的腿倒像不是自己的一样,突然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股气力,硬生生携着他一脚踹翻了屏风,眨眼间就来到了斐凝的身侧。
李茹站在身前看着他们二人,束好的发髻微微有些凌乱,但她神情冷凝,面上尚可看见世家大妇的雍容平和气度,只是眸中隐隐透出的厌恶和愤恨,却让傅瑜心下猛然一惊。
傅瑜带着斐凝向身后急退两步,他看着李茹,努力平静了声音问她:“大嫂入我傅家门十年,瑜自诩未曾有任何冒犯不敬之意,为何大嫂总是这般轻待瑜?若是轻待也罢了,何至于愤恨到要让人伤了瑜的性命?难道还是为了当年阿爷另立瑜为世子,如今要瑜为了腹中这个、这个不知道是谁的孩子让位吗?”
傅瑜深吸一口气,觉得心头怒火丛生,方才便忍不住的话语一股脑都冒了出来:“纵然是瑜抢了阿兄的世子之位,便也是瑜的过错。大嫂何至于要这般羞辱阿兄。我阿兄与你成亲十年,从未有过妾室通房,更未与其他娘子传出什么绯闻,你是他的发妻,他敬重你,爱护你,你们两人之间更有莺莺……”
“我阿兄这般丰神俊朗、这般好、这般好的一个少年将军般的人物,你又为何如此羞辱于他?!”
不知何时,李茹平静却压抑着疯狂的脸上已是布满了泪痕,她看着傅瑜,神情略显癫狂:“那般丰神俊朗、那般好的一个少年将军,不是我辱没了他的声名,第一个毁掉他的,难道不是你吗?”
“如果不是你,瑾郎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不|良于行,身形消瘦至此,每年冬天日日夜夜忍受入骨冰寒之痛,病弱体虚,每天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他以前骑着马走在大军前头的时候,永安城中有多少娘子爱慕他?”李茹轻声说,语音轻柔,微仰着头,眸光沉沉,似在回忆。
“是你!是你啊,傅瑜!是你毁掉了我的瑾郎!”李茹癫狂着扑上前来,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眼角溢出泪。
“拦住她!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斐凝快速对傅瑜道。
傅瑜伸臂去拦李茹,李茹身形踉跄间,却不朝着傅瑜来,反而整个人直直地朝着小几上尚还氤氲着水雾的煮茶小炉上倒去。她没有用手护着小腹,反倒是刻意用小腹去碰滚烫的火炉。
傅瑜一惊,虽然心中颇为不喜大嫂这个红杏出墙得来的孩子,但到底还是一步上前,左手做拳状,猛然出手,将滚烫的火炉和氤氲着水雾翻滚的茶水一举往前倒去,随后李茹落在了他的手上,顺势一拢,将李茹怀在臂膀中,脚下往后退,带着她离开了那块危险的地方。
一落地,傅瑜放开怀着李茹的臂膀,看她:“你刚才说,是我害了阿兄,为什么这么说?”
斐凝走上前来,蹙眉轻声道:“你受伤了。”
傅瑜的心神却全在李茹的话语里:“不是你害了他,还能是谁?若不是你,瑾郎早在七年前就该恢复伤势,挽弓上马,带兵杀阵,是大魏乃至诸国最为年轻却又威名赫赫的将军。”
李茹的神情恍惚,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偏执:“太后送来一枚可清除寒毒的药,宫中内侍说,只要瑾郎吃下那枚药,辅以后续的疗程,必然可以重新站起来。可是!可是,那枚药却被你吃了!”
李茹声音中透着一股轻蔑:“说什么视若亲子,若当真视如亲子,就该让最优秀的儿子健健康康、完完整整的活下来!傅骁这个老匹夫……哈哈,还有崔四娘这个已经死去的人……他们,可曾把瑾郎视作亲子?若当真视为亲子,那仅有的一枚药也该让瑾郎服下,这样他就能重新站起来,做他威名远扬的少年将军!但是他们却把那枚药给了你,不就是仗着你是他们的亲子,瑾郎一向不违背父母意愿,不与你争抢吗?”
李茹狠狠抓着傅瑜的袖摆,她扬头,神情轻蔑、带着一丝癫狂,眸中透出对傅瑜的恨意和不甘。“是你!你当初掉下湖之后就该死去,这样就不会白白浪费掉仅有的一枚药!”
“哈哈……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文不成武不就,鲁莽混沌,像个没长脑子的莽夫,哪里比得上瑾郎?不知道午夜梦回,傅骁想起你现在的模样,会不会后悔当初让你吃了药,而不是让瑾郎!”李茹狰狞着面孔凑上傅瑜的胸膛,傅瑜皱眉轻推,退后两步,神情略有踉跄。李茹顺势坐倒在地,猖狂又带着悲意的笑声在屋内回响。
左手上方才被火炉烫的起泡,傅瑜却像没感受到似的,他只觉心下钝痛的很。李茹的话语,让他想起七年前的事情,彼时傅瑾断腿在床之后,确实有一段时间崔四娘不断进宫见傅太后,傅瑜问起,崔四娘便道是宫中的傅太后也许能找到治好傅瑾的圣药。傅瑜当时把这事说与傅瑾听,也满怀希望的等着药,可没过多久他就被洛廷人设计掉进了冰湖,卧病在床数月之久。他病的迷迷糊糊,浑身一会儿烫一会儿凉,按着傅瑜的认知,那个时候他许是高烧不退,烧成了脑膜炎。直至来年四月,傅瑜喝了近半年的药才渐渐好转,甚至身体健康的不像个亏损的严重的小孩的身体。后来他再问傅瑾,傅太后说的药找到了没有,傅瑾却只是摇头说没有。现在想来,也许是找到了,只是当时他没吃,而是给了傅瑜。所有人,包括知晓此事的傅骁傅瑾、乃至崔四娘和傅太后,他们都瞒着傅瑜这件事,若非今日李茹捅出来,恐怕傅瑜终生不会知晓,傅瑾竟然为了他做出这般牺牲。
“想来如今傅骁和瑾郎见了你这永安的傅小霸王,也觉羞愧难忍吧!昔年瑾郎何等风华,你却是个文武不成的纨绔子弟,堕了傅家百年将门的名声,你如何能及得上你兄长的万分之一?!若是当年不是你吃的药,而是瑾郎,瑾郎必然可以带着傅氏一门走上巅峰,征战八方,成为赫赫有名的将领,可是如今靠着你,你父兄得到了什么,欺男霸女、流蹿秦楼楚馆、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哈哈!”
泪眼模糊中,傅瑜身形踉跄着跪倒在地,口中呜咽出声,心头针扎般纠纠的痛。身旁有温软的躯体靠着他,有人在他身后给他顺着气,嗓音轻柔的对他说着什么。
巨大的自责笼罩住了傅瑜,他向来和傅骁不甚亲近,反倒视傅瑾为除去崔四娘之外最重要的亲人,乍闻此事,心神动荡下,竟是萌生了滔天愧意,惶惶间,竟是顺着李茹的话不停地往下想。
轱辘声响在耳畔响起,方才还叽叽不休的李茹突然噤声,有微凉的手掌落在发间。傅瑜微抬了头,只见泪眼模糊中,傅瑾身着青衫的瘦削身形出现在眼前,他神情温和一如往日,搭在傅瑜头上的手白皙瘦削的可见上面的青筋血管。
“别哭,阿瑜。”他柔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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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傅瑜忍下胸中自愧之情,抬了手背一把抹去眼角的泪,傅瑾瘦削苍白的脸映在他的眸中。
“……阿、阿兄。”傅瑜喑哑的嗓音响起,他蹲坐在地,伸手扒住傅瑾的轮椅,修长的手使劲,脸上青筋绷出。傅瑾伸手,一把握住傅瑜的手,他的手修长冰凉,手掌中有陈年的老茧,修建的齐整的指甲微微透出些青色,透出主人身体的病弱体虚。
傅瑜强忍,抬眸看傅瑾,上下两唇|瓣动了动,终于问道:“为什么……阿兄,为什么要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