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欲应了声,刚想放下手机,就在这时,隐约听见他妈戚秀在那头咕哝了句,“小裴今年还不回来啊。”
声音极轻,几乎是用气音说的,轻飘飘地荡在耳边,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裴知欲一愣,下一秒电话就挂断了。
裴知欲很小的时候,父母忙于工作不常在家,导致家里经常只有他一人,但每天至少都有熟悉的同学,和亲密无间的朋友作伴,不会觉得多难捱。
直到高二那年,他们举家搬到国外,为了给戚秀治病。
人向来是敏感又喜欢群居的生物,一旦环境发生变化,原本熟悉至极的人或物都凭空消失,既不会对外界产生期待,也不会尝试去适应新的生活,而是用于感知外界的躯壳会蜷缩起来。
所以在国外的那几年,裴知欲变得尤为封闭,每次上完学回来,就一头扎进卧室,连吃饭的动作都机械又无情,像个了无情绪的玩偶,只不过长了两只可以活动的手和脚。
戚秀每每在餐桌上,尝试问他些学校里的新奇事时,裴知欲都只会回答不记得或是没注意,叮嘱他在上课要听话时,他也只会点头。
尽管戚秀一度感到十分难过,但也知道这怪不得他,男孩子在自己熟悉又自如的天地里生活了近十八年,一朝来到一个连父母都陌生的空间,孤立无援不说,结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去、能不能回去,想想就知道多绝望。
这种情形过了两个月后才有了好转,高池不知道从哪弄到了裴知欲的新号码,开始频频给他打电话,不但会说些自己身边最近发生的好玩的事情,也会说没他在、哥几个有多无聊的矫情话,也会……提起许羽书。
那段时间,裴知欲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变得明朗起来,最直观的表现便是脸上开始出现以往没有的情绪。
这所有的一切,戚秀虽然没说,但都看在心里,以至于他毕业后提出想要回国,她和裴鸿哪怕不愿意,也依然妥协的一大原因就是出自于此。
因为身体不好而让一家搬来异国这件事情,戚秀始终觉得对不起裴知欲,所以对他的态度十分复杂,近乎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
既想念,又不敢叨扰。
但她或许并不知道,这样过于小心的态度,会给人一种客气疏离甚至是害怕的错觉。
裴知欲收起手机,面无表情看着窗外高大的建筑,前方家家户户灯火通明,身后还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哄笑,衬得这块越是静寂阴暗。
许羽书拿着相机,刚走进阳台就见到了这样一幕。
裴知欲穿着黑色羽绒服,独自一人站在阳台,目光落在远处的茫茫夜色,挺拔的背影被吹起的窗帘隐绰成阴影图案,几乎要和暗沉的天际融为一体。
她下意识举起相机,调好角度,将背身而立的男人连同纷杂无垠的黑夜,一并收进相框。等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才冲人喊:“裴知欲——回头。”
清亮的嗓音划破沉闷的黑夜,这片角落眨眼睛变得灵动而又充满生机。
裴知欲应声回头。
咔擦一声。
裴知欲猝不及防被闪光灯晃了一下,直直的光源毫不客气地朝着他眼睛袭来,晕得人目眩。
再次聚焦的那一秒,许羽书鲜活又生动的身影自天而降,就像这破空而来的闪光灯一般,张扬至极。
说来神奇,刚才还堆积在心头的烦闷,忽然间一扫而光,消失得无踪无影。
“脸这么臭,”许羽书冲他示意了下相机,挑眉说,“用我的相机真是便宜你了。”
裴知欲不疾不徐走过来,神色自若:“我看看。”
“喏。”许羽书递过去,有意缓解他的心情,“一个人杵那干什么呢,这么可怜。”
裴知欲没回这话,默不作声接过相机看了眼,目光一顿。
男人本该晦暗的面容被乍现的灯光照亮,分割成寸寸锋利又耀熠的画面,漆色的瞳孔也像映着光。
裴知欲出神了几秒,才递还给她。
“大家都在客厅玩游戏呢,就你一个人呆在阳台,一个电话打那么长时间就算了,打完还不过去,搞什么啊这是?”许羽书说。
裴知欲说:“刚打完。”
“谁信你。”许羽书说,“打都都完了,那就快点走了。”
见他仍没反应,许羽书上前一步,想拽他的衣角,结果布料太滑,猝不及防碰到了他垂在外套上的指尖,很冰,凉得人心惊,她忍不住嘶了一声:“你这是呆了多久啊,不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