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总是沉默着给他们。
知道方娟萱生?日的那一天,大婶亲自给她打?了一柄剑。
说起来是给她的,实际上方娟萱觉得更像是大婶给自己的。
因为她从左邻右舍嚼舌根听见过大婶的过往,原来她是个家破人亡的大小姐,听说还留过洋,回来之后父母双亲都死了,只剩下她自己,连凶手都寻不到?。
听说她很长一段时间?疯疯癫癫的,后来人正常了,就开了这家铁铺子。
大婶以前教她念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这么一句话,从烧铁烧出来干燥缺水,又夹满铁锈气的嘴里说出来,别?人都懒得说她附庸风雅,大概只会骂一句这脏臭的老娘们也配念诗。
方娟萱从不懂到?懂,终于明白了她是在感叹自己。
大婶过去最喜欢看书,她看江湖话本,她看古代的游侠剑客,她有一颗出去闯闯的心,可最后她成了苟活在烧铁铺的落魄女?人,有一日没?一日的活。
她送方娟萱的剑甚至是开过刃的,锋利得能割破她布满茧子的手指,哪怕是打?铁,大婶也是最厉害的铁匠。
后来她在大婶这儿住久了,有闲暇的时候会去街上闲逛,在那里她遇到?了出门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那是个女?学生?,剪着时下最流行?的学生?头,一点也不嫌弃她满身铁锈味。
她带她去坐电车,去街边的照相馆,还去过很多方娟萱从前从来不敢去的地?方。
方娟萱觉得自己是时候在一个地?方多停留一阵了。
有情感的羁绊,人就难走脱了。
她走了,大婶怎么办?
她走了,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女?学生??
大婶不像她家还有妹妹能代替她,她要是走了,大婶又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方娟萱往家里寄信,时局颇乱,信寄不出去,女?学生?带着她练从前没?想过的硬笔书法?平心静气,想方设法?帮她找关?系送信,可最后都失败了。
现在是她想回去都回不去了。
大婶每天的生?活都很枯燥,除了打?铁就是磨刀,但只要方娟萱问她什?么,她也会用干哑的嗓音回答。
比如那把剑。
她问大婶为什?么要送自己一把剑啊。
大婶不说原因,只给她讲故事。
讲以前有一个侠客,过得潇洒快活,最爱打?抱不平,周围人表面称赞他,喜欢他,实际上背地?里对他挑三拣四,骂他不够高不够壮活得讲究像个娘们,骂他多管闲事吃饱了撑得慌。
侠客有多正气,别?人就有多恐惧多诋毁。
但是他们说的有些话是对的,比如侠客确实是女?的,她享受替天行?道的成就感,她想做江湖第一的侠客,到?时候她就不女?扮男装了,她要让所?有人提起她都恭恭敬敬。
后来呢?
方娟萱问了很多次这个故事的结局,她也没?想通这个故事和?送她的剑有什?么关?系。
可大婶没?有说过结局,她也从来没?有猜到?过送剑的含义。
她更不知道,在她和?女?学生?走街串巷的时候,大婶在铁匠铺子里磨刀,在她陪女?学生?上街游行?发传单的时候,大婶在铁匠铺子里磨刀,在她回家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大婶也在街边磨刀。
等到?大婶残败的尸体被送回来时,她终于知道了。
原来她早就知道凶手是谁。
杀她全家,让她沦落至此的凶手,她一直知道是谁。
这么多年憋着一团火一口气,终于还是无法?忍受,决定提刀而上。
是什?么激发了大婶的这一口气呢?
会是她吗?还是因为那把送她的剑?
方娟萱托着腮在她的尸体旁边坐了一整夜,终于想明白了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