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未及黄昏,顾陵便回来?了。
他思归心切,一路马不停蹄,本以为姜嬛已在绿竹斋等着?他。谁知回了绿竹斋,只有个小厮来?迎他,那?小厮说?他叫“阿福”,因阿昌受了伤,小姐便派他来?绿竹斋帮衬打理。
屋里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说?是给他接风。
阿福见顾陵发?怔,又问热水已烧好了,要不要先洗个澡。
顾陵瞧不见姜嬛,失落地道:“小姐是出?去?了吗?”
“没有,小姐今日?一直都在府中。”阿福道。
顾陵心里是早知道答案的。这种时候,天都快黑了,姜嬛就算出?去?了,也该回来?了,但他心里多多少少还存在着?期待。
他原以为姜嬛叫他回来?,是盼着?见到他的,一定会第一时间来?见他,站在他面前,拉着?他的袖子,欢快地笑着?和他说?话,可是没有。
她让他回来?,却不见他。派人来?服侍他,摆了一桌子好菜又什么?用!
顾陵随便吃了几口饭菜,又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此时天已经黑了。一轮满月孤零零地挂在林梢,四处是寂寥的虫鸣,顾陵盯着?那?月看了许久,不过倍感?无?聊寂寞。
又反省起了自己近日?的行为,是不是他又做错了什么?,惹得姜嬛又与他置气,才不来?看他。
思来?想?去?,他也没做错什么?。王二姑娘跳塘这事,完全是她自己的主张,他从未逼过她,被她缠得烦了,也没说?过太重的话,委实不该怪到他头上。
不过女儿心,海底针,姜嬛若听了些风言风语,怀疑起他跟王二姑娘有些什么?,那?么?生?他的气,不来?看他,也是说?得过去?了。
顾陵想?到这,愈发?认定姜嬛现在一定因着?王二姑娘的事,在屋里生?他的气,没准她还盼着?他早点滚到她面前给她解释道歉,他若稍微去?晚了,姜嬛一定更生?气,更不会原谅他,从此以后?都不理他了。
他越想?越慌张,不禁恨自己今日?第一脚踏入姜府时,竟没有想?到这么?一层。他若早想?到这一点,合该进了姜府就跑到姜嬛面前给她解释,万万不可吃了饭,还洗了澡,延误了许多时间。
*
一轮圆月倒映在塘面,白日?里碧绿的荷叶,在夜色的晕染下皆成?了片片墨绿。
顾陵沿着?长长的白石桥走来?,远远见水榭轩窗大敞处,有个纤细的倩影临窗而?坐。
她身上穿着?轻薄飘逸的纱裙,裙摆随着?风轻轻曳动,手中摇着?一柄折扇,许是也刚沐浴完,满头青丝散在胸前背后?,小巧精致的侧颜,在朦胧的烛光与月色下,美如梦幻。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停下了脚步,细细凝望了一会,好似天地间的所有美好都集中在了那?一方剪影中。
出?神间,姜嬛却已消失在了窗下。
他茫然若失,快步地往水榭处走去?,看守水榭大门的是个眼生?的婆子,见他来?,伸出?又短又壮的手拦道:“顾教头怎这时候来?了?”
“顾陵求见小姐。”
“这可使不得,天都黑了,小姐得休息了。”婆子一边说?一边推着?他道,“而?且你如今在外当差,虽是小姐开恩,让你回来?住,可怎能像从前想?见就见。”
顾陵听到这婆子的话,心里只觉一阵寒。
他如今却是连见她都不可以了吗?这到底是姜老夫人的主意?,还是姜嬛的主意?。
“麻烦你通报一声,见与不见,小姐自有主意?。”顾陵客客气气地向婆子道。
这婆子说?话做事素来?粗俗,之前又受了姜老夫人的吩咐,只一心想?赶走顾陵,没好气地道:“还通报什么?,不能见就是不能见,没脸没皮的,小姐素日?里不过拿你当消遣的玩意?,你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肖想?起做姜家的姑爷了。”
婆子讥诮的神情,刻薄的语气,犹如柄柄利刃刮在了顾陵的脸上,剜在他的心里。
他少时游荡,听过许多讥讽之语,却从未像这一刻觉得如此诛心。顿时生?了许多可怜可叹之想?,有那?么?一刻,甚至觉得自己卑贱到了极点。
他为了那?个人,舍弃了一身骄傲,做小伏低,战战兢兢,可她总让他患得患失。如今却是连她身旁的一个婆子,都可如此讥讽轻贱他。
底下的人,大多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的,况且如这般粗鄙的婆子,都能说?出?“小姐素日?里不过拿你当消遣的玩意?”,难不成?他一直以为的“两情相悦”,不过只是笑话。
婆子见他走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在他背后?啐了一口。
受辱至此,顾陵更觉偌大的姜府,实无?他的容身之所。
恍惚之间,却已是离了姜家,来?到了东边热闹的夜市上。
城里入夜后?按规矩是需要戒严,但因昌平街一带向来?繁华,商贾云集,百姓生?活又富裕,因此官府对于这一带夜市的开放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夜幕已全然拉下,四处酒坊灯火亮起,远远的,还有笙瑟调笑之声传来?,那?是近处青楼的歌姬舞姬在给客人助兴。
顾陵挑了个街角处不起眼的小酒店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