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景色霎时一变,变为帷幕之间深沉的黑。
他接着道:“宿淮双。”
眼前有光亮起。
有濯神的神识在手,找人可要比从前快多了。他重新站上赤后的荒原,看见了屹立在荒原中央、一座亘古不变的神殿。掌心的楹花环绕着温和清煦的灵流,正指向神殿之中。
远处天幕之上残阳如血,一轮圆日正向地平线坠去。
他们曾一起在这里度过了很漫长的时间。从前宿淮双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九州的赤后是什么样,神境的赤后就是什么样。
江泫来了,他才觉得灰沉沉的天空不好,修修改改,改成了和净玄峰类似的雪天;而后又担心江泫觉得雪天太单调,索性将一年四季都添上了。
那时的生活很平静。
大多数时间,他们都一起待在神殿里。若有想要出门的时候,宿淮双便会带着他出去走一走。
许是某处热热闹闹的集市,许是人间某处景致极盛之处。灵在神境之中无法触碰九州的一切,他们却如同寻常伴侣一般手牵着手,在人流之中慢慢地走。
碰见迎面跑来的稚童,宿淮双会牵着他避开;遇见挂满红绸的树,他们也会站在一起,合十许愿。回神殿之后,便一起躺在神殿顶上看星星。很多很多时候,江泫想到这座神殿,脑海之中浮现的,竟只有那双温柔胜过万千灯火的眉眼。
不想还好,一想起来,江泫便感觉心跳漏了两拍。一种名为思念的情绪将他的身体塞得满满当当,起先步幅还算正常,到了最后已可称作是在狂奔。
奔至殿前的时候,江泫在殿前发现了一道漆黑的影子。
花瞬坐在殿前的台阶上,笑盈盈道:“慢些跑啊,尊座。要是您在荒原摔了,我可是要脱一层皮的。”
他没有戴面具,两半相似的脸拼接在面上,只有属于花瞬的那一半睁开了眼睛,另一半似乎被什么力量压制住了,陷入了安宁的沉睡。
江泫在殿前停下脚步。
花瞬看了他一眼,又道:“我知道有些难看,但我进来当守门人的时候面具被人揭了,现在无论如何也戴不上呢。”
江泫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花瞬撑着脸,笑意带着蛇一般的阴柔。
“双生体啊。尊座没见过吗?”他假笑道,“多亏尊座掐断了花休的脖子,我才能有机会得到这具躯体的掌控权。如今虽然样貌丑陋了点,好歹自由了不是?不用再拼死拼活地跟他抢。再者,明里暗里给您的好道侣打了不久的工,如今您的恩应当已经还清了。还请在他面前美言两句,早日放我出去,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
江泫从未想过他是这种天生克制亲眷、不得不与兄弟为仇的体质,不由怔然。旋即,他对掌心的楹花低声说了一句话,清芒掠过,花瞬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
江泫走上台阶,殿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吭哧吭哧地帮他推门。
殿内一如既往地明亮,江泫向内走了几步,又看见了那颗开得红艳艳的梅花树。他要找的人就坐在树下,抱着手臂,微微垂着头,似乎正在沉睡。乌黑的长发搭在侧肩,指节苍白,面色安宁。
江泫几步就跑了过去,伸出手,却没能碰到宿淮双的身体。一道莫名的结界将他的指尖弹开,诡异无比、牢不可破。
他方才愣住,便有清煦的灵光掠过。
濯神自语道:“天罚?”
江泫立刻将楹花捧起来,道:“什么?”
濯神又探了探。须臾,她轻笑着道:“我说你身上怎么只有一半天罚,原来另一半在他这里呀。”
江泫将楹花碰得更近了。他条件反射一般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但印记是摸不到的。最重要的是,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受过天罚,思来想去,唯一一段毫无记忆的空缺,似乎只有从渊谷回去之后沉睡的一年时间。
“我身上……有天罚?”
濯神道:“有的。不过,此时已经没有效用了。”
江泫追问道:“是什么样的天罚?”
这次银光轻轻掠过了他的后颈。濯神一字一顿,慢慢念道:“手刃同门。屡犯大错。处以……”
果然是那时候!
只是,她忽然不念了。
江泫道:“处以什么?”
他是一定要知道的。濯神看了看他的眼神,最终还是妥协了。
“一种不好的刑法。”她道,“受刑人会被慢慢抽尽灵力,躯体衰竭,越来越虚弱。等待身体被朽空,便似垂垂老矣,死去之时,连身躯都不会留下。过程漫长,无法逆转。”
这就意味着,受刑之人要眼睁睁地旁观这一切。看着自己修炼多年的灵力被抽空,看着躯体枯朽,遍天下寻医问药却不得善果,最终浑浑然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