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安清所知,十三阿哥府里的日常开支,已经要靠十三福晋的嫁妆贴补糊口了,她和胤祺也曾想着给他们送些银钱过去,但又因没什么合适的由头,怕伤了十三阿哥的自尊心,也只能作罢。
自打经历过一废太子之事后,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她是眼瞧着曾经意气风发、张扬肆意的少年,终还是没入了尘埃,开始变得谦卑、暗淡,这大概就是皇家子弟的悲哀之处吧。
安清心里很不是滋味,即便知道他在雍正上位后,会重新迎来人生的春天,但终究还是不一样了,在寒冬中待久了的人,是不敢再享受春天的。
那些失去了的岁月和意气风发,注定是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十三阿哥似是想起什么,突然开口道:“八妹的事,我还没机会当面感谢五嫂呢。”
三年前,八公主怀了双胎,安清写信让她阿娘送了两个擅长照顾双胎的嬷嬷过去,调养了半年后,八公主生了下一对双胞胎女儿,虽然结果是母女平安,但过程却十分惊险。
毫不夸张,生产之时真的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因着八公主是头胎,即便有嬷嬷精心替其调养着,但生产时还是遇到了难产,幸亏她阿娘送去的那接生嬷嬷经验丰富,愣是在紧急关头把八公主母女鬼门关拉了回来,就算是这样,八公主生产后,调养了大半年才把亏空严重的身子勉强补回来了。
安清当时听了也是惊出一身冷汗,万幸当时十三福晋同她提了八公主是双胎的事,及时送了嬷嬷过去。
不过,如今倒还好,八公主母女三人都很平安。
安清摆了摆手,道:“都是一家人,咱们不讲这些。”
一家人啊……
十三阿哥不由怔了下,眼眶随即一热,如今能把他当成一家人的,怕是也只有四哥四嫂,和五哥五嫂了吧。
这几年,自打看出皇阿玛的心意后,他也开始疏远他四哥和五哥他们,只怕牵连他们。
当然,这些只是明面上的,私下里他们仍然还是会有书信往来。
他也同自己福晋说了此事,希望她日后能与四嫂五嫂保持些距离,谁知五嫂却说,后宅女子不牵扯到前朝,皇阿玛也不会介意的,所以,无需担心。
事实证明,内眷之间的来往皇阿玛是不在意,但皇子却是不行的,所以,这两年他和四哥五哥明面上也都是保持着距离的。
就像此时他心情不好,却也无法去找他们倾诉,只能独自来到这里枯坐着。
安清大概猜到了他为何心情不好,这也是她留在此处的原因。
前些日子,听说十三阿哥同其他皇子一起给康熙递了份请安折子,这本也没什么,就是再常见不过的请安折子罢了。
谁知,康熙不知抽哪门子风,却公开在这封折子批复道:十三阿哥并非那等勤学忠孝之人,若将其放纵,必将生事,不得不防。
在安清看来,康熙这就是纯纯地找茬,十三阿哥递了请安折子,他说人家假模假样,若是这次真没递,那定是会说他不忠不孝,连请安折子都不递了。
帝王的心思百转千肠,这也是安清这么多年一直都很警醒的原因,即便康熙这些年待她与胤祺真的算是很好了,他们却仍然时时刻刻不敢懈怠半分。
但无疑的是,康熙这番狠辣的公开批评,只会让十三阿哥的处境越发难了起来,古人最重名声,一句亲生父亲之口的‘并非忠孝之人’,就像是被烙下了耻辱的烙印。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十三阿哥自己要如何自处,被亲生父亲这般伤害,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很难承受的住吧。
“十三弟,五嫂信你。”安清轻声道。
十三阿哥不由一愣,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似是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过来,过了好半晌,他才艰难地开口:“为什么?”
自打皇阿玛那番言论后,这些日子以来,他听到了太多的冷言冷语,有同情的,有质疑的,还有幸灾乐祸的,当然也有给他支持的,比如他的福晋,便始终站在他身旁,不离不弃,还有他四哥,也写了很长一封的信件,言辞之间满是宽慰的话语。
但他的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没人知道,他此时最需要的就是这句坚定说出口的‘信你’。
五嫂却懂了。
安清轻轻笑了一下,并没有着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而问道:“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子吗?”
十三不由愣了下,似是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事,但思绪不由飘到许多年前。
那日他在给额娘请安回去的路上,在一条巷子里见到几个太监欺负人,还妄图狡辩蒙混过关,他当时很是生气,坚持将几人扭去了内务府按宫规受罚。
只是没想到,正好在那会碰到了五嫂,还被他五嫂送了两个大西瓜。
安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无比认真地说道:“所以,在五嫂心里,你一直是个很好的人,五嫂有眼睛,能看出来,曾经那个正直的少年,从没有变过,只是被误解了而已。”
从没有变过,只是被误解了而已。
啪嗒一声,一滴泪水滴在十三阿哥的手背上,哽咽在喉头的酸意无论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安清默默叹了口气,继续开解道:“人生在世,一时的不被理解是常有之事,但总会有机会能证明的。”
十三阿哥身子不由一顿,有些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安清,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会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