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司紧锣密鼓的准备下,春狩的日子很快就徐徐来临。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熹宁帝及一应公卿贵族、文武百官,俱身着戎服,腰胯骏马,在浑厚的鼓声之中依次进入猎场。
军帐布置及各种场地安排,是早就由相关部门布置好了的。
自上京城赶至秋兰猎场的人们很快便在专人的指引下,到达了各自的军帐,稍作休息之后,又在鼓声的催促下到达高坛之下。
按照从前惯例,在围猎正式开始之前,还得先办一个畋猎礼——总的来说,便是要由今上弯弓搭箭,射下今年围猎的第一个猎物。
熹宁帝喜好文学,于射御之道上并没什么建树。好在为了不在典礼上丢人,他近日也在射箭上下了点儿苦功夫,三番射后,也射中了一只梅花鹿。
着玄衣的执事刚刚简直比皇帝还要紧张,如今见他射中,顾不上擦额头上的汗,便扯开嗓子,高声唱“彩——”
立时便是一片山呼万岁。
文武百官皆滚鞍下马,伏拜于地,参拜声一时之间竟盖过了金钲之音,响遏行云,震彻云霄。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楚灵均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侧身朝身边的兄长微微一笑后,便从执事手中接过那张古朴精致的长弓,姿态从容地登上高台。
帝王射禽,王公次发。其实在熹宁帝之后,上台的该是如今的景王,毕竟他是皇室玉牒上的嫡长子。
但朝野上下皆知景王天生不足,身体虚弱,太常寺不敢拿这事去难为他。
楚载宁对这样的安排也没什么异议,微微抬首,望着一步步迈向高台的少女。
她今日穿了一身金色的骑装,乌黑的秀发用绛色的发带高高束起,洒洒落落,神采焕发。
台下人流如潮,万头攒动,玄底红纹的旌旗猎猎招展,更为今日的场合平添几分肃穆。
可高台上的少女并没露出半点儿不自在,姿态从容的好像不在万人瞩目的猎场,而在群芳争艳的花园,正闲庭信步地观赏着园中的柳绿花红。
她信手拉开了长弓,毫不间断地连发三箭,而后再没将注意力放在猎场之中,神色淡淡地将弓箭一并交还给了身边的执事。
台下的百官本对这位二殿下其实并没抱什么希望,如今见她这样随意,心下更是不觉得她今日能有什么好的表现。
——这位二殿下虽然颇受今上爱重,但行事率性而为、肆意无忌,在朝中的名声其实远比不上温文尔雅的景王。
况且,她今年也不过只有十五岁,纵是因为臂力欠缺、技术不佳的原因射不中,也无甚干系。反正刚刚熹宁帝的表现还算顺利,也不算堕了脸面,失了国威。
心里带着这样的想法的朝臣并不是少数。
所以,当一声声的“彩”由远及近慢慢传过来,当黑衣执事在坛下高声称赞二殿下箭无虚发,当评定射术的礼官向陛下禀报,言二殿下所得猎物皆为最上等时。
许许多多的朝臣大吃一惊,将震惊的目光投向春光下的明媚少女,满眼都写着不可置信。
周围随行的普通将士并不像朝臣们那样难以置信。这些军伍之人天生慕强,在听到礼官的连声唱赞之后,心中顿生豪情,握紧手中的兵器齐声高呼。
就连周边敲鼓的人也仿佛受到了感染,将手中的锣鼓敲得越发卖力。
然而这些事情与楚灵均其实是没什么关系的。少女没管满脸激动、恨不得嚎两嗓子的老父亲,径直回了自己原来站的位置,然后……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楚载宁顿时失笑,低声问道:“昨夜没睡好吗?”
“嗯。”昨夜不仅又做了那个可怕的噩梦,而且那噩梦还更清晰了些,里面的细节十分逼真,几乎让她产生了一种那不是幻梦的感觉。
楚灵均点头应了,声音闷闷的,好似还带着点委屈的意味。
在高台上光芒万丈、一派睥睨之色的少女,一到自己面前,却总是这样天真可爱。不可否认的是,被依赖着的青年的确因为她这样子而感到一种深深的满足……即便,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情感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啊……”青年低低叹了一句,到底舍不得说她什么,只温柔地嘱咐她今夜间好好歇息。
交谈间,畋猎礼的流程也基本上要走完了。
一片锣鼓喧天之中,有意下场的年轻臣子和满身意气的少年人们一齐骑上自己的马,开始在围猎场上纵马奔腾,去寻找自己的猎物。
困得眼泪直打转的楚灵均本要离开,到自己的帐篷里去补眠。脚步一转,却忽然忆起了那个信誓旦旦要拔得头筹的少年。
于是便调转方向凭栏远望,试着去寻裴少煊的身影。
茫茫人海中,骑着白马的戎装少年瞬间就闯入了她的眼中。
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挥舞马鞭,看样子应该是要出发了,但此时却忽然回头望了一眼,在捕捉到高台上少女的身影后,他当即便掉转了马头,隔着喧嚣的人群向她招手:
“殿下,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