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儿心善,知晓此事怕是要难过许久。”酒意作祟,林惟辰神色涩苦地抒意道,“惟辰不是一个称职的长姊,无?论是当年还是现?今皆保全不了他?。”
裴出岫抿起嘴角,亦苦笑着轻拍了她的肩膀,“若论为人长姊,未央定比你还要失职。”
“不过你将知秋托付于未央,未央愿以性命起誓护他?周全。”
回宫的马车上,轿帘落下,林惟辰终是留给她与?知秋一抹释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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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此次从禹州回京后,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回到寝殿后,林知秋有些怅惘地垂首替裴出岫解开衣氅,她身上酒气?甚重,许是在等?朝廷审案的这段时日心思压抑得过狠了。
“每一回见她总是静默寡言,我总觉得她瞒了我许多?事。”
裴出岫来到桌案前,喝下侍仆备好的醒酒汤,“你长姊疼爱你的心意一直未变,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思虑过度。”
“纵使她不说,我也忧虑,昔宁郡主是禹州封王的嫡子。”他?垂下眼帘,声音细弱地嘟囔道,“封王看?重的是妻主,即便?妻主无?意迎娶,陛下还有许多?女?嗣,如今长姊的腿又……”
“如今你阿姊也是本王的姑姊,日后也会是本王嫡女?或嫡子的姑母。若她与?昔宁是真心相爱,封王爷定然不会阻拦的。”裴出岫趁着酒意亲吻她的夫郎,她的唇流连在他?唇瓣上,低低地追问他?,“你是几时知晓封王要将郡主许给为妻的?”
“我……”林知秋面颊愈发得红艳了,羞恼得向后退开了些,“陛下为妻主摆宴那夜,临出宫前阿姊偷偷告诉我的。”
裴出岫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唇边渐深的笑意令他?愈发不敢与?她对望了,“难怪那一夜秋儿你……这般主动。”
她的声音喑哑低沉,虽然吃醉了酒,探进他?的衣襟的左手却十?分灵活,全然看?不出不久前才受过刀伤。他?不敢用力,只是轻轻按住她的手腕,裴出岫呼吸微微一顿,倏然起身将男人打横抱了起来。
“夫郎不必忧心,为妻的伤早就好全了。”
林知秋惊呼一声,猝不及防间就已被?抱到了榻上。见她褪下了身上的衣衫,露出肩膀与?手臂的伤痕,他?虽未能亲眼目睹,也能想?象出那时逃命的惊险。
裴出岫见他?瞧得出神,轻轻叹息一声道,“少年时,我惧怕很多?东西,不敢近水,也不敢碰火,害怕夜里入睡,更?怕舞刀弄剑会伤人伤己。”
“母王为了让我克服软弱的性子,逼我在水里每日浸足一个时辰,夜里则盯着火焰不能移开目光。但我始终畏惧刀剑,直到师傅与?我说,行医救人也要见惯伤痛。”裴出岫说起这些,眸中竟还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幸好师傅劝动了我,否则若依母王的心性,未必不会命人将我打断手足来历练心性。”
林知秋望着烛光映照下,她挺拔劲瘦的身子与?清隽温和的眉眼。
他?被?眼前如梦似幻的景象蛊惑了,情不自禁地问她,“后来呢?”
“后来进到京城,又遇见了你。”她生?有一双极好看?的浅色眼眸,盈满笑意时,少了些许清冷显得愈发湛亮通透,“才知晓当初受的这些苦都是值得的。”
望着他?的眸光渐渐幽邃了,林知秋还未及反应,裴出岫俯下身来再度噙住了他?嘴唇,她的手环住他?细韧的腰肢,将他?拢在自己身下。
披散而下的长发遮住了屋内的烛光,炙热的呼吸拂在他?的面颊与?下颌。
入睡前,林知秋迷迷糊糊地想?着,也许今夜吃醉了的人唯有他?自己。
063
五日后。
两辆囚车一前一后沿着拱阳道徐徐驶过,囚车上分别载着柳学龄与柳承鸿,狱卒们押着囚车来到人头攒动的西市刑场。
在刑部牢狱中关了半月,丞相柳学龄穿着囚袍,身形佝偻地窝在?囚车内,不复往日的?翩然风仪。柳承鸿倒是攥着木栏,尚有气力叫嚣。街市四面闻讯而来的多是为?林尚书不平的?士子和百姓,她们的愤懑逐渐将西市最后的宁静吞没。
巳时方过,监斩官的马车来到刑场。岐王与梁大人?在?官服外皆披上了暗红斗篷,刑台边上搭了木棚,岐王手里攥着一道明黄谕旨,与梁檀不疾不徐地打量着刑场周围。
冬日升起暖阳,晨光亮得晃眼,柳学龄站在?刑场中央向?四?面张望,往日拱簇在?她门前的?官士与亲信竟都未来。
远远地,她瞧见一个纤弱的?白?色身影朝刑场这边缓慢行来。她欲张口?呼唤,喉咙却只发出了一阵嘶哑的?干咳声。
太女?府上的?马车其实很早就停驻在?了西市街口?,鸣镝搀着柳承筠坐在?马车里注视着囚车在?他们面前缓缓经过,而后柳承筠无声地挥开了鸣镝阻拦他的?手。
他身怀金尊玉贵的?太女?嫡嗣,身上裹着御寒的?厚绒斗篷,鬓未簪饰,面容素净得如霜似雪。
柳承筠独自来到监斩官所立的?木棚内,岐王应允他与柳学龄叙几句话。
柳学龄被关入牢狱,他身为?儿郎,却从未去探望过她一回,只因他私心?里想保全自己与腹中的?孩儿。
是以甫一见到柳承筠,柳承鸿连连冷笑着说他是来看好戏的?。她天真地以为?陛下不会当真斩她与母亲,甚至命人?回相府嘱咐夫郎打点好了要去流放的?行装。
柳学龄倒不埋怨他,她满身狼狈,头发丝都?结了绺,却还笑得一如从前那样温文?,“往后多回去看望你父君,府里弟妹年幼,也得劳你费心?照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