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发生的事,江世安并不清楚,但看眼下的情形,应当不算很坏。
床头睡着一个道童,是大吉。他没有叫醒小道童,径直起身倒了杯茶水,温水灌进喉咙里,稍微缓解了一下喉间炽热灼烧的疼痛。江世安闭上眼感受了一下气海,姬珊瑚给的丹药已经失效,原本应当受到重伤的内脏完好无损,内力比之前更为深厚,几乎已到突破的边缘。
他的剑术绝世无双,复生后更是有薛简毕生功力的加持。如果再次突破,就连广虔道人也奈何不了他,是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
江世安收回内力,从屏风上取下外衣,刚要推门出去,身后响起大吉的声音:“江前辈!”
江世安停步回首,问他:“你师叔在哪里?”
他的目光紧紧地凝视过来,视线一时忘了收敛。眼神中光华内蕴,气息深厚磅礴。大吉被看得呆了一呆,险些忘记要说什么。
小道童被吓得呆住,江世安反应过来,敛气凝神,又问了一遍:“薛简在什么地方?”
“小师叔在观主那里。”大吉连忙道,“观主吩咐说,等前辈您醒了,就带您去见师叔。”
“好……”江世安松了口气,一颗心终于缓缓放回肚子里,“辛苦你了。”
大吉不敢耽搁,在前方引路。大约半刻钟后,江世安来到方寸观深处,转过曲折小路,转入一处名叫观心小筑的地方。
草木葳蕤,花丛掩映,弯曲的石子路上养着几只白鹤。观心小筑非常僻静,路上没有见到其他人。越靠近小筑中央,越能感觉到一股不凡的内力涌动。
江世安屈指敲了敲房门。
内中传来广虔道人的声音:“进。”
他推开门,反手关上。周遭按照星宿图象点着十几盏长明灯,小吉正在灯盏之间穿行看顾、添加灯油。而在十几盏小灯内侧,广虔道人双掌抵在薛简胸。前,内力涌动就是来自于此。
薛简双目紧闭,雪白的长发散落下来。身上只穿着一件松散的中衣,略微敞开的领口下可以看道一只蛊虫被困锁在心脏的位置上,被澎湃的内力滋养温润,逐渐地起伏、跳动,就像是一颗真正的心脏般。
“你醒了。”广虔道人缓缓地收回双手,内力收拢回他的体内。那颗“心脏”在没有内力温养的情况下依旧跳动着,但起伏的速度慢了很多。他转头看向江世安,“你比我想象中的苏醒得更快……跟小简说得一样,你确实是天底下唯一能胜过他、唯一比他天赋超逸的绝世之才……我把他交给你了。”
江世安走上前去,坐在薛简身后,单手按在他背部,掌心内力分出一缕进入他的身躯探索情况:“他怎么样了?他的身体里有一只蛊虫,这只蛊虫……代替了心?”
广虔道人看着他颔首:“你们两人能够分开了。”
江世安脑海中悚然一惊。他意识到长久以来的距离限制被打破了,他和薛简能够分别出现在两地,而不受到招魂术的控制。
“招魂结束了。你的内力增长迅速,汲取了全部力量,他其实早在昨日子时就该生机全无,命数和内力都加诸在你身上。不过,清知喂养改造出的蛊虫遁入了他的身体,那只蛊虫生性活泼,能吞吐活血,用符纸将之镇于左胸,化为心之火。心乃君主之官,神明出于其中,所以……他才没有死。”
江世安掌心的内力流入金符所镇之处,符纸并没有限制内力流过。他能清楚地探查到蛊虫吞吐血液,跟广虔道人描述的景象一模一样。
“君火司味觉,开窍于舌。”广虔道人继续说了下去,“小简没有脏器,蛊虫的活力不足以支撑身躯,所以我只能布下阵法,用内力温养他眼下无形无质的‘心’,寄托命魂。我把他交给你,也是因为你体内有他曾经的内力,你来温养他的身体最为合适。”
不用他继续说,江世安已经撩袍坐了下来,他的掌心贴上薛简的脊背,调动气海,内力顿时涌入对方的身躯。
他的“心”重新活泼跳动了起来。
“观主。”江世安开口,“纳灵子倒下之后,发生了什么?”
广虔道人站起身,他眺望向小筑的窗外,视线落在一线低低的云层之间,良久道:“清知对我说,小简不会死,他会尽全力保住小简。让我放过他师爷。”
“您觉得他犯下的是可以放过的罪行么?”江世安问。
“……”
“您其实早就洞察端倪,只是一直没有、也一直不敢真正撕破脸。一个跟您相伴几十载的师兄弟,一个为你打理方寸观所有俗务的弟子,想要斩除他们,不亚于从自己身上挖出一块血肉。只是……”江世安叹了口气,“让他们生长在身体里,所带来的恶疮隐患,也到了不得不拔除的地步。这些事,真不想让薛简知道。”
广虔道人寂静了很久,他道:“小简会很失望的。”
“他已经没有什么失望的余地了,您不是同谋,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江世安道,“反正他也只是一个被逐出师门的江湖闲散客,跟方寸观的瓜葛……就到此为止吧。”
广虔道人转过身看向他:“你与他生死与共,但也是他毕生不能跨过的劫数。从此以后,你们恐怕要纠缠一世,假如有朝一日,你会负心背弃我的徒孙,就把他送回太平山,我便不追究……否则,天涯海角,我都会杀了你。”
“我不会像您一样左右为难。”江世安道,“他的命是我排在第一的,在我自己之前,无可争议,也没有做选择的必要。”
广虔道人低声长叹,又笑了笑:“你这孩子,哪一句不是在嘲笑我这老朽?”
“我怎么会呢,”江世安无奈道,“能保住薛知一的性命,我感谢您还来不及。而且您老不能出山,跟大悲寺那位不能进入关内是一个道理,我可不觉得真能天涯海角地追杀我,前辈又不是薛简。”
江世安可不是他顺从乖巧的徒孙,讲起话来直接往心上戳。广虔道人摇了摇头,转而走出内室,在他离开之前,忽然听到江世安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