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灵韫一副快要吐了的表情,裴疏玉倒也没接着逗她,只道:“流民聚集不是好事,如?何应对。”
灵韫仰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抑下胸腔翻涌的恶心之感,稍加思索后道:“我们不能任他们聚集,可也不能对他们动手。”
“对。”裴疏玉颔首:“坑杀是最方便的办法,不起事端、也避瘟疫,但传出去之后,百害而无?一益。”
灵韫苦思冥想,却还是不得?解法,只试探性地开口说:“先行缓兵,安排各处城门加强守备……”
裴疏玉打断了她的话,道:“糜费兵力在此,亦不是长久之计。”
说话的时?候,她的语气称不上和颜悦色,但怎么?也不算严肃。
结果一瞥旁边的灵韫,还是低着头鹌鹑似的。裴疏玉有一瞬疑惑。
她有这么?凶吗?
裴疏玉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骨。
不过,灵韫的这份畏惧似乎只对她展现,在外待人?接物时?,从来不会这幅情态。裴疏玉也就没太在意。
上方投来的目光越深切,灵韫越不敢抬头直视。
来教导过她的各路名师,加起来得?有双十之数了,都是裴疏玉精心挑选的严师,然而灵韫并不怕他们,却唯独在面对永宁王本尊的时?候,会生出这种……似敬似畏的情绪。
灵韫攥了攥有些幻痛的手?心。
幼时?在弭山闯下大祸那一次,被裴疏玉持剑鞘狠狠敲了一顿。后来她没再做过那样的事情,她的这个“父王”虽然严厉,但也没再对她动过手?。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怕她。
灵韫硬着头皮道:“我不知该如?何处置,请您赐教。”
私下里,她从来不叫那句尴尬的“父王”。
“从外动不了,那就从内。”裴疏玉淡淡道:“吩咐下去,用投石车投粮出去,斟酌好分量,别叫太多人?不饿死。”
灵韫听懂了她的意思,眉梢微动。
不患寡而患不均,一口饭就是一条命的时?候,又寡又不均,怕是流民内部就要先干起来了。有内部的争斗转移注意力,守城的压力会小很多。
而且……
灵韫若有所思地道:“若半点援手?也不伸,流民同仇敌忾,怨恨的就是我们。但这么?一来,矛盾就不会再指向?我们。”
裴疏玉注视着她,忽然道:“方才,我不过提了一嘴可能的人?相食,你?都于心不忍。现在说起这些,又不为难了?”
灵韫抬起头,眼神认真,“天下生民何其多,但在其位谋其事,就像战场上两军相逢,我现在若对流民怜悯,就是对北境的百姓残忍。”
“这句话说得?像点样子?。”裴疏玉稍昂起下巴,轻笑?道:“不过天地这么?大,焉知他日你?没有忧心天下生民的时?候呢?好了,去做吧。”
轻飘飘的一句赞许,却令灵韫的心都跳漏了一拍。
裴疏玉从不在亲近之人?面前避讳自己的野心,但是,像这般近乎直白的说来,灵韫却也只听见过这一次。
而且……
更?让她惊愕的,是后面那句。
突兀的喜色漫过眉梢之前,灵韫神色一凛,她站起身,垂首应道:“是,我这便去安排。”
裴疏玉单手?支着额角,似笑?非笑?地看?着灵韫转身离开的背影。
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
焦躁的秋意渐染,府城上下人?心惶惶。
饥饿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斩下待宰之人?的头颅。在如?此的气氛感召之下,没有人?能不惶恐。
而这种紧绷的气氛,在城外的流民中爆发出激烈的斗殴、甚至是械斗之后,达到了顶峰。
沈兰宜心平气和地将碗中的半张麦饼拨回给?珍珠,道:“怎么?了,学孔融让梨?”
珍珠抱着碗想躲,被揪了回来。
“我好担心……”珍珠嗫嚅道:“眼看?日头还不消退,再这么?热下去,明年的庄稼也种不下去了。”
眼下北境的情况,已经比沈兰宜前世?所知要好太多,只有零星几个小地方的蝗虫没有控制住,不至于蔓延成?灾。而旱灾虽然无?可避免,但是早打深井、多蓄林草,终究还是能派上一些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