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个时候,陆老夫人才终于睁眼。
窒息的痛苦,响彻的雷声,还有耳畔持续不断的嗡鸣,让她并没有听见刚刚谢苗儿闯入时的动静。
直到感受到站在她身下的人正拼命地抱着她往上,陆老夫人才终于有一种被拖回尘世的奇异感觉。
谢苗儿喘着粗气,她力气单薄,没一会儿手臂像要被卸下来了一般,可她不敢放松,眼角都要挤出眼泪了。
她说:“老夫人,您松松手,我扶您下来。”
承受着两人重量和挣扎的圈椅发出岌岌可危的声响,陆老夫人合眼,渐渐松开攥着白绸的手。
谢苗儿这才艰难地把她抱了下来,她已经脱力,两人都不甚体面的直接坐倒在地。
但此时没人在意什么体面不体面了。
谢苗儿心下的震惊不比外面轰然而至的雨要小。
陆老夫人抚着心口,剧烈地咳嗽着,谢苗儿想给她倒些水喝,然而这里连杯子都没有,她又不敢离开这个房间,只好凑到老夫人身边去,扶她靠着橱子坐起些,让她倚在自己手臂上。
怎么会这样……见老夫人脸色青白交加,脖子上的淤痕极其明显,谢苗儿既惶恐又无措。
她还记得自己上一次见到陆老夫人是什么样子的。稳重、要强,花白的鬓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疯都要疯得体面。
也正是她救下了“谢苗儿”。
这样的人,怎么会选择自尽,还是这样一种惨烈的方法?
陆老夫人比谢苗儿先开口,喉管受了挤压,所以她的声音粗粝异常:“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
她脸上一点生气都没有,形容枯槁,仿佛已经死了一遭。
谢苗儿看得心里难受,她说:“我……我总不能看您在我面前……”
“人反正都要死,我为什么还不死呢?”陆老夫人依旧没睁眼,谢苗儿听了,这才发觉,并不是在回答她,而是在自顾自的呓语。
“为什么会来这里,来这里有什么意义?或者只是我发梦,从前才是假的。”
谢苗儿放轻呼吸,不敢惊扰她,怕把她吓得更厉害。
“存在不存在又有何不同。没了,什么都没有了。搭上一家的性命又如何,这个时代本就不存在,什么都是假的,假的……”
陆老夫人痛苦的根源皆在于此。
她也曾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女,年轻的时候,有坎坷、波折,但她更有适应这里好好活下去的心气。
她虽受女子身份桎梏,可跨马提枪、保家卫国都做过,也曾带领全城百姓抵御外侮,守城待援。
可一切都在那几年变了。儿子、丈夫相继故去,陆家没落,让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这个朝代本就不在于她的认知当中,或许根本就不存在这个地方,一切都是她的大梦一场。
她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有人知晓,他们切身的悲痛与牺牲皆是云烟。
她在不甘的情绪中苦苦熬煎,偏偏无人可诉,直到这把心火让她五内俱焚,消磨掉了她最后的生命力。
她无力再面对这样的日日夜夜,能回去也好,不能也罢,总之不想再活在这个虚无的地方。
而谢苗儿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隐约发现自己好像拿到了关键的那把钥匙。
若是旁人听了陆老夫人这话,只会觉得她在发病,没人会把疯子的疯话当真。可谢苗儿自己就是穿越而来,是以,她忽然升起了个大胆的猜测。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陆老夫人好像和她一样,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而且听她的口气,她似乎……是从另一个她不知晓的地方来的。
曾经救过自己的人形容枯槁地瘫坐在眼前,谢苗儿深吸一口气,犹豫许久,还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不是假的,”她坚定地说:“老夫人,这一切都不是假的。”
陆老夫人的眼睛陡然睁开,混沌的眼中闪出一线光来,让人瞧不出她到底是疯着还是醒着。
老夫人闭着眼的时候,谢苗儿还能假装自己是在自言自语,能把话说下去,她一睁眼看他,她反而哽住了。
然而老夫人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说什么!”
话一出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谢苗儿终于还是道:“我的遭遇,或许和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