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守恩默然侍在一旁,看这顿晚膳圣上?就这般逼迫姜采女吃肉吃饭,姜采女也不?言语,圣上?命她吃什么她便吃什么。在被?逼用了小?半碗饭后,灯光下姜采女面色似是有些不?对,然她依旧不?违背圣意,仍然在圣上?的?威逼下,将一筷筷白饭木然地?送入口中。
最后是姜采女身边的?侍女茉枝,似因熟悉主?子身体,忍了又忍后,终忍不?住大着?胆子、声若蚊蝇地?禀报圣上?道:“陛下,采女主?子病才见好,太医嘱咐说?要适量饮食……”
因这一句,圣上?才令姜采女停箸。周守恩在旁悄看姜采女面色,想若圣上?再逼迫下去,姜采女怕是要难受地?呕出来了。只?是虽看着?是逼迫,却又似是圣上?对姜采女别样的?“垂怜”,毕竟圣上?逼令姜采女吃下的?是山珍海味,而不?是鸩酒砒|霜,而以姜采女对圣上?做过的?事来说?,给她灌十碗八碗鸩酒也是毫不?过分的?。
圣上?似乎是为折磨姜采女才留她一条性命,可现下所做的?事却又不?完全似是折磨。周守恩暗在心中思量着?,见晚膳撤下后圣上?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竟吩咐宫人伺候沐浴更衣,像是预备要在幽兰轩过夜。
不?同于茉枝等人不?知前情?、单纯以为圣上?是要姜采女侍寝,周守恩最清楚圣上?与姜采女的?纠葛,惊得忍不?住失声道:“陛下!”
因圣上?严令禁止消息外传,姜采女行刺之事只?寥寥几人知晓,周守恩这会儿也无法当众直说?圣上?与姜采女共榻的?风险,只?能结结巴巴地?劝道:“陛……陛下……这怕是不?妥,姜采女她……她……”
圣上?淡淡看他一眼,道:“朕今夜歇在这里。”
周守恩从圣上?还是个孩子时就伺候在圣上?身边,岂不?知圣上?已决定的?事、这世间谁也劝不?得,只?得将满腹的?担心言语都咽了下去,一字也不?多说?,只?做个谨遵圣意的?老奴,与进忠等内监同伺候圣上?沐浴换衣。
然周守恩心中的?忧虑,随着?夜色深沉只?增不?减。当夜已深,一众侍从皆被?屏退在外,幽兰轩寝居内只?剩下圣上?与姜采女两个人时,周守恩的?心如悬在嗓子眼中。尽管他在退下前,已悄悄令进忠将室内所有如剪刀类的?尖利物事全都收走?了,尽管他知圣上?武艺高?强,是在马上?得来江山的?天子,且对姜烟雨已有防备之心,应不?可能再被?刺杀,可他就怕事情?有个万一。
万一姜烟雨狐媚得圣上?睡熟了,再在圣上?睡时点一把火呢?寝居虽无剪刀匕首等行刺的?利器,但?灯火却是随手可取。侍从们虽都在室外可及时扑火救驾,可就算圣上?性命无虞、仅是龙体被?烧伤,那也是天大的?祸事,周守恩越想越是忧虑难安,时时关注着?室内动静,胆战心惊地?在窗下听着?墙根。
夜浓如墨,一盏绛烛笼纱灯驱不?散室内黑暗,唯能在榻几妆台处落下几许光明。淡朦的?光照下,镜架上?一面铜镜似是一轮惨白的?冬月,慕烟默然坐在镜前,将鬓边悬沉的?金钗取了下来,松松挽着?的?髻随之泼散如流水,身后,皇帝脚步声渐近,浴后的?水汽似凉似燥地?侵袭上?她的?肌肤。
第36章
既不能死,只能活着,她还活着,那她就还有需要做的事。杀了皇帝,从前是为皇兄复仇,如今既是为皇兄,也是为了遭受侮辱的自己。慕烟心中恨志坚忍,只是不知在已然暴露刺客身份、在一次刺杀失败后,该如何去?做。
她只知是不该这般困住自己一生,遂走出了幽兰轩。当敏妃要责打她时,她因想试一试皇帝的反应,而未做任何抵抗,不想萧珏却来到她身边,为她解围,又一次保护着她。
“不怕,我会保护你的。”那是幼年时萧珏对她许下的诺言,年幼的他说那是一生的承诺,尽管清河公?主早已死去?,长大的他却依然践行着昔日的诺言。
若说这世间还有何人事能令她心头酸软,唯有萧珏,为他们从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时光,也为经年重逢后,尽管他不知她的身份,却依然对她以身相护,依然向?她伸出手,要她到他身边去?。
那一夜被启帝侮辱的噩梦,刺杀失败后被逼苟活的屈辱处境,令她这些时日饱受煎熬,无法去?地下与皇兄团圆,只能在世间如孤魂野鬼苟活的可?悲境况,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她。当见?到萧珏,见?到这世间唯一与她这孤魂有所牵念的人,依然护她如从前时,内心无尽的悲辛使她一时忘情,她不禁轻轻抱住了他,就像小时候那样。
但?皇帝的到来,随即使她后悔如此。皇帝曾亲眼见?萧珏以身护她,亦曾亲耳听?到萧珏要她到他身边的话,从前她是宫女身份时就已不妥,如今她是刺客,皇帝是否会怀疑她的刺杀与萧珏有关?,怀疑她是萧珏安插的刺客。皇帝本就似为启朝皇位害死了萧珏生父,皇帝与萧珏之间的叔侄关?系本就微妙,这样的疑心,极有可?能会要了萧珏的性命。
她无法回?应萧珏对她的保护,只不愿连累于?他。遂在回?到幽兰轩后,在皇帝警告她时,她故意搂抱住皇帝,就像在清漪池畔对萧珏所做的那样。见?皇帝因此将她拥抱萧珏的举动,归为蓄意勾引刺杀郡王,不再有其他疑心,她心中暗松了口气。
故意搂抱皇帝,也是为试一试皇帝的态度。皇帝刚开始不杀她时,她能理解,以为皇帝是要她生不如死、要对她施加酷刑、慢慢地折磨她,但?这些时日下来,她渐渐不明白,直到茉枝说她生得好,说皇帝解她禁足是因念着她时,她心中方浮起一丝猜想。
皇帝是好色之徒,他是因依然贪恋她的色相,不想她的容貌躯体有所损毁,而未对她用刑折磨吗?在被皇帝用力按回?榻上时,她想茉枝说的也许对的,她不过是轻轻搂了他一下而已,皇帝的反应似是有点过激。
但?这只是她的猜想,尚未证实。且虽仍想要皇帝死,但?对于?该如何做、前路该如何走,她心中尚是迷茫。慕烟沉默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亦看着隐约灯火中,后方的皇帝越走越近,终与她在镜中身影相叠。
那一夜的疼痛和屈辱,是慕烟无法摆脱的梦魇,当暖燥又湿凉的气息寸寸侵近,当皇帝的双手掐按住她双肩时,她只觉似有疼痛从她体内撕裂开来。尽管她隐忍不动,但?皇帝像能感?觉到她的仇恨与畏惧,并享受着她的隐忍与惧恨,他看着镜中的她,一手缓缓摩挲向?她的脸颊,衔着讽意微微笑道?:“你都已是朕的人了,还想着为燕太子守身不成?”
为许多无辜的生命,也为皇兄能得到安息,慕烟原是强逼着自己隐忍,只当封闭五感?、毫无所觉,当皇帝并不存在。可?是当寝衣被扯松开来,当微有薄茧的坚厚毫无阻隔地覆在她肩头时,那一夜身心饱受折磨的可?怕记忆实在使她难以忍受,她忍不住要挣扎,但?刚微有动作,皇帝像早料到她的反应,手上劲道?忽地加重,径将她按在了妆台上。
“你以为朕为何封你为采女?”皇帝沉身附在她耳边,嗓音冷蔑无情,“当然是为拿你来消遣泄火,才给你这个薄名,留你这条贱命。”
尽管先前心中已是如此猜测,可?当听?皇帝亲口说出,当面临又要被侮辱的处境时,慕烟仍是难以压抑心中悲愤。她恨极怒极,却不但?无力反抗,亦无法开口叱骂皇帝的卑鄙下流,不仅是因不得不隐忍,也是因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皇帝将她用力按在妆台上时,她心口正?撞在硬实的桌沿处,自心口蔓延的痛楚令她连呼吸都感?觉在丝丝抽疼。
晕黄的灯光映着铜镜镜面像是夜深时的月,灯月下,半边轻纱寝衣垂落似是一道?拂落的月光,雪般莹洁的身子被散落的如缎长发披遮得隐隐约约。这副身子,她自是只想给她深爱的燕太子,而报复一个人,当然是要深戳其最痛处,对她来说,恐怕十大酷刑的折磨都不及失身于?他,他就是要她心痛如绞,要将她施加给他的痛楚通通施还给她。
皇帝心头恨冷,伸手掰转过她的面庞就要泄愤时,却见?她面色过于?苍白、呼吸亦急促轻弱,像若一口气接上不来就会似残花奄奄地垂落。她本就弱不胜衣,病得似乎只有一副骨头架子,这会儿更?是荏弱无力,像是无需他过多使劲,只要稍受摧折,碰一碰就摇摇欲碎。
他还要用长久的一生来折磨她,如何能让她轻易用死解脱。皇帝凝看她片刻,松了手上力气,他将她揽抱起身,放躺在帐后榻上,看她在身体平放后,面色虽还苍白,但?呼吸渐渐平缓了几分。
“瘦得硌人,坏朕兴致”,皇帝捏了捏她细骨伶仃的手腕,道?,全网最,新完结纹都在蔲裙四尔咡珥午旧幺亖齐“做采女要有做采女的样子,往后朕会命人监督你的药食,将身子养好些,才能更?好地服侍朕。”
冷冷地将话撂下时,皇帝从她眸中看到了暂时的放松,还有更?多更?深的厌恶与痛恨。他如何会教?她好过,连一丝放松也不许有,就拂落了帷帐,上榻在她身边躺下。她身子颤颤挣动了一下后,不知是因实在虚弱地没力气起身,还是知道?自己逃不脱他的掌心、挣扎也是无用,终是没有再徒劳地动作,只是倦恨地阖上了双眸。
皇帝看她跟死尸似的躺着,不但?一个字都不与他说,甚至似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心中恨她入骨,冷笑着问:“是在想慕言那个废物吗?”
尽管前燕江河日下、千疮百孔,燕帝刚愎自用、多疑寡恩,但?燕昭文太子慕言在民众中始终声名上佳,至死都似皎皎明月。明月既死,就永不会被俗世侵染,永远高洁无瑕,皇帝见?她似是真?在思念慕言,倒后悔在去?岁深秋轻易地让慕言死在白澜江,应将慕言押在她面前,让她亲眼看看她的明月如何卑微屈辱。
心中凌厉的恨意淬着鸩酒般的怨毒,皇帝衔着淡淡笑意的嗓音透着清楚的恶意,“你有见?过慕言的死状吗?溺水而死的人,因尸身沉在水中太久,在被捞上来时,浑身浮肿,丑陋不堪……”
尽管并未亲眼见?过慕言的尸身,但?皇帝任心中恶意翻腾,用最恶劣的词汇肆意描绘着慕言尸身的惨状,故意侮辱慕言其人,一字字碾碎她心中的明月。他看她渐渐绷不住冷淡的神色,看她垂在身边的一只手轻轻颤抖着,心中快意与恨意一同翻搅时,见?她忽似发狂的小兽扑了过来,两手就要掐上他的脖颈。
皇兄是慕烟心中最重要的存在,慕烟无法忍受任何人侮辱皇兄,事涉皇兄,她就难以绝对的冷静。皇兄之死,是她心中最痛,在被皇帝揭开最痛的伤疤、心中已是肝肠寸断时,却还要听?皇帝百般侮辱皇兄的死亡,慕烟一时怒恨至极,尽管知道?自己这会儿根本杀不了皇帝,却还是在心中仇恨激荡的剧烈刺激下,不顾一切地掐了上去?。
皇帝在她扑上来的一瞬间,就轻而易举地就捉住她两只手,强按在了身旁。但?她却像是疯了,双眸通红,气息急促,在双手被钳制住时,径就低头狠狠咬在他的手上。压抑的仇恨骤然爆发如烈火在她眸中熊熊燃烧,她双眸血红地瞪着他,死死地咬着他手掌虎口,像是要生啖他的血肉。
像真?恨不得从他身上咬撕下一块肉来,她下口极重,拼尽了全部的力气。皇帝嗅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是他自己的,他捏住她下颌,迫她松口,她在他的力道?下不得不张口,但?双眸犹是愤恨地瞪着他,原苍白如纸的双颊因激烈的心绪洇着湿润的薄红,唇色亦鲜红如丹,因沾着他的鲜血,他的血气在她唇齿间氤氲。
弥漫着的腥甜气息,衔着女子唇齿间的芬芳,似是幽幽开在深渊底的繁花,靡丽颓废,却又有种?勾荡心魂的蛊惑意味。皇帝眸底墨色渐浓,他身形僵凝须臾,终是掐按着她的下颌俯身凑近,如俯身坠向?了香甜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