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烟雨为燕太?子刺杀他后,他心中对燕太?子的憎恨达到了极点,而在?那之前,他也厌憎燕太?子此?人,尽管世人皆夸赞燕太?子宽厚仁义等,但皇帝眼里,燕太?子此?人疯疯癫癫。
皇帝只?与燕太?子面?对面?相?见过一次,在?白澜江畔。
那时燕太?子率燕军残部向他投降,请他善待天下黎民苍生,皇帝只?认同如他父兄那般的乱世枭雄,对燕太?子这文弱之人甚是轻视,想他已是败军亡国之徒,连自身都难苟全,却?还清高似无用文人。
皇帝以为燕太?子在?表演完宽厚仁义后,接下来会为他自己的性命向他求饶,可是白澜江畔,燕太?子在?请他善待天下苍生后,便许久未再言语。
江风吹得燕太?子衣衫如羽,燕太?子默然凝视他许久,突然说了一句,“启朝陛下还未娶妻?”
皇帝万想不到燕太?子会说一句,一时怔然不解未语时,又听燕太?子淡声问道:“陛下可信卦爻之术?”
燕帝沉迷卦爻之术是世人皆知的,皇帝想燕太?子这是近墨者黑,也跟着燕帝神神叨叨的,就冷嗤道:“若是慕氏将沉迷卦爻的心力,分些在?治理江山上,也许燕朝不会这么快就亡在?我萧家手上。”
对他讽刺的言语,燕太?子神色不恼,只?是忽将话题又转移到先前那一句,寒凉江风中声音断断续续。
“陛下若将来有妻子,若她……是她……陛下要好好待她……她是天下间最好的女子,当似明珠好生捧在?手里,不能摔碎了。”
第43章
燕太子这是人之将死、人?也疯了,皇帝那时如此?作?想?,当燕太子是在说胡话,并不?认真计较,只冷笑一声。
“朕是天?下之主,只会俯瞰苍生,不会将任何人视作明珠捧在掌心,将来?若有皇后,也不?过是用?她来?替朕生儿育女、打理后宫,男女之情,那是天?下间最无用?的东西,朕没有你那等怜香惜玉的心思。”
明明是他言辞中在讥讽燕太子,可燕太子神色间却没有丝毫被刺痛的卑辱,反看他的眼神渐渐浮起悲悯,似在可怜他,也似在怜悯一个遥在远方又在心尖上的人?。
“陛下若是如此?想?,那陛下或许将是天?下最可笑不?幸之人?,这一世到死所曾拥有的不过是指间流沙,真正的孤家寡人,可怜,可怜。”
皇帝那时虽对燕太子所言不?悦,却也未深想?,只当燕太子是在临死前发癫,胡言乱语地诅咒他罢了。
当时未放在心上的话,如今想?来?,依然似是神神叨叨的胡话,只是在今夜震惊茫然的心绪满溢心头?时,那些?话似也被云遮雾绕起来?,有几分不?似是国破家亡的怨恨诅咒,而似是燕太子对他的判语。
夜色中,皇帝已走到幽兰轩外。远处宫殿连绵灯火煌煌,如天?上宫阙落在人?间,而此?地偏僻,唯一盏悬在门前的风灯幽映着石阶树影。
已是晚夏,唧唧虫鸣燥着暑热时又催秋意。风中有埙声传来?,凉得似水,直漫浸到人?骨子里。
上元夜时这埙声蕴着暮气沉沉的死气,哀凄无限。当时皇帝以为?她是在自伤身世,如今想?来?,她不?是在自怜,而是在思念燕太子。
若放在从前,皇帝思及此?事,必是怒恨填膺,可因今夜那匪夷所思的惊人?猜想?,他此?时心境复杂难辨,不?知是怒恨居多,还是惊疑更甚。
她是以燕太子妃姜烟雨的身份,思念至爱——燕昭文太子慕言?
还是,以清河公主慕烟的身份,思念她的“手足”,她的至亲?
不?令宫人?通传,皇帝默默走进幽兰轩中,停步在几丛青竹幽影后,见她正倚坐在廊栏处,垂眸吹埙。
淡朦月色拂落在她眉眼处,似霜似雪,她的埙声亦似冷浸在霜雪中。不?似上元那夜她埙声悲切,似因心死,此?刻她埙声中连悲意也无,如此?却似比悲曲更冷,彻骨的冰凉与无望。
心已死了,留下了只是一缕孤魂罢了。
她未吹完一曲,许是无力,许是不?必再吹,行尸走肉般的余生一眼望得到头?,如这埙曲没有始终。
她垂下手,将埙搁在膝上,倚靠着栏杆微微抬首,似在望夜空中的弯月。风起时花枝树影婆娑,也摇动得她眸底落映的月光微微闪烁,她似想?起了什么,双手交叉抬起如翼,落影在墙上的花树影里,似是一只在花树中翩跹的鸟儿。
可是墙上花树影繁乱交错如樊笼,鸟儿轻轻振翅几下后,就似意识到了自己的困境,不?做希冀,不?做挣扎,默默地垂下了翅膀,缓缓地落下,终落入深不?可见的阴影中。
她垂下眼帘,手臂亦静静地垂在身侧,夏夜月色落她身畔如是残雪,鸟儿安静地死在雪地里。
他第一次见她时,她在哭泣,此?后作?为?御前宫女在他身边时,她也似是弱不?禁风,极易受到惊吓,常是双眸泛红,好几次对着他泪眸滢滢。
可自从刺杀失败后,她再未流露出半分柔软,似被绝望的世事与无法释怀的悲恨凝结成冰。她虽值窈窕佳龄,可骨血寒凉,如是饮冰,每一寸都冻凝在了永无法逾越的寒冬。
水虽软弱却是柔韧的,而冰,似坚冷,然易碎。
皇帝在夜色中默然转身离去,他无声地跨过幽兰轩的门槛,在青石道上走了几步,步子又渐渐缓停。
“多拨些?烛火给这里,庭院里屋子里都多陈设灯,幽兰轩夜里也不?许太黑。”皇帝对周守恩吩咐道。
一个?敢于行刺天?子的女子,不?至于会胆怯地畏黑,会仅仅因为?怕黑就发抖无力如恶疾发作?。她应是真有此?方面的怪疾,为?何会如此?,她是谁,她究竟是谁?
青竹丛后的人?默然离去时,落在地上的影子似一道薄纱轻轻被风吹散在夜色中,也默默地消失在慕烟的眼角余光中。
她未抬眼,似无所觉,双眸依然垂着,垂看着膝上的紫砂陶埙,看埙身上那道原该展翅的鸾纹,因初夏时曾被烈火灼烧过,像是涅槃失败,在凄切哀鸣着,双翼都已成灰。
幼年在燕宫中,贪玩的她夏日夜里睡不?着时,曾偷溜出寝殿,去东宫中找皇兄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