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阿爹早几?年身子就不好了,只是陛下几?番挽留,卸不了任。我早就知道他身子不好,他叫我去?岭南照看着些含之,别让人对他下手,我也真就去?了……”
宋矜听得喉头哽塞。
她低垂着眼睫毛,低声道:“世兄也没料到这些。”
章向文看她一眼,一口闷了手里的?酒,说道:“你没有为谢敛说话,世妹,你是个品行?好的?女郎。”
宋矜更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其实她倒是想和章向文说,谢敛没有面上那样平静,可她说不出口。
看着面前?的?酒碗,她劝道:“喝酒伤身。世兄还是早些去?客栈安歇,我不能尽地?主之谊,便送世兄过去?。”
她语调温和,眸子柔软。
章向文在她的?目光下,有些发怔。
“不必。”他别过脸去?,又闷头喝起酒来,絮絮叨叨说,“心?里揣着事,睡不着。但?确实不能再喝了,等到天明前?还要去?面圣,卸任回家为父亲奔丧……”
说罢,章向文松开酒碗。
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将酒坛子推开。
宋矜见他理智尚存,不由松了口气。
“世妹。”章向文朝着她看过来,竟有几?分恍惚似的?,“你与含之的?婚事,我父亲本是不赞成?的?……你跟着他,倒真是吃尽了苦,你日后还是要多?为自?己想想。”
宋矜没料到他会说到这回事上。
先是一愣,随即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好沉默。
“书?上什么夫为妻纲,都是骗女子柔顺的?话,省得女子不服管教闹事。但?身为女子,这话听听就完了,可别真把夫婿当做了天。”章向文仿佛是还要喝酒,才伸出手便又撤回,“我错看了谢含之,你不要也错看了他。”
很少有人和她说这么掏心?窝子的?话。
宋矜有些感动?,却又有些心?酸。
然而对上章向文的?目光,她仍轻声道:“兴许,兴许含之有他没办法的?苦衷……”
“苦衷?”章向文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拍案而起,“天底下谁没有苦衷?就他谢含之有苦衷,有苦衷到杀母弑师的?地?步?”
宋矜眼皮子一跳,这和谢敛的?母亲又有什么关系?
她几?乎要问章向文。
然而章向文像是也是一愣,乍然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章向文方才缓缓说道:“我与含之,早在十三?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他刚刚被?家族所逐……”
风雨动八
十三年前?。
章向文随父吊唁故友,初见谢敛。
那年冬天极冷。
雪压枝头,北风哭嚎。
这样的天气,屋内燃着炭火,仍觉得寒意止不住地往夹衣内渗。章向文跟在父亲身后,缩着脖子往外觑——
屋外却徘徊着个瑟缩的小童。
他仅穿着单薄的麻衣,满身伤痕,冻得青紫。
门口的仆人一见到他,便提起木棍,毫不留情?地上前?驱逐。手腕粗的木棍砸落在小童单薄的脊背上,声音发闷,触目惊心。
小童摔倒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
闷棍一下一下,雪面很?快就渗出血色。混杂着脏污发黑的雪水,汇成河流,却又?很?快结成红色的冰面。
察觉到地上的人不再挣扎,仆人终于收了?手。
“再敢上前?,我今天就把你打死在这里。”
北风呼呼地吹,仆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地上的小童慢慢抬起头,不吭声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往门内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