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些早就过去了,早就该被尘封在岁月的泥沙里。
他不该来寻她的,无论是不是因为那点愧疚,他都不应该违背约定来找她的,明明是他自己说的。
沈易看了她好久才终于道:“……你都想起来了?”
阿沅点了点头,本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沈易低低扯唇自嘲一笑,抬手一挥,一室荒唐的大红陈设终于消失了,包括他们身上荒唐至极的婚服,消散的干干净净。
他们又回到了金庭不死乡。
果不其然,这里早已成为一片人间炼狱般的修罗地。情侣在桃花酿和浓重樱花香的催动下在极乐时互相厮杀,淌下的血肉则会被樱花树吸收、滋养,继而成为人树,如果还不能从幻境中挣脱出来,就被会樱花树彻底吸干血肉,被樱花树吃掉成为一体。
就像他们刚入境时,月儿所见的那棵枯木逢春、悲啕的巨树,那怎么会是神树呢,分明是被树食掉悲泣的人。
这也便是金庭不死乡缘何长生不老的秘密。
与树同寿,寒来暑往,秋天凋敝,春天生长,不正是长生不老吗?
他们明明一开始便知道了答案,却仍差点入了虎口。
果然阿沅看着几乎纠缠她半身的树枝,本想动用灵力挣脱掉,而先前饮下的桃花酿还在身上发挥着效用,她动用不了灵力,只能用蛮力挣脱。她四处张望,连忙寻到薛时雨、月儿、季陵等人,将他们一一从树里拽出来,见大家还有气息终于松了口气。
她忙活了半天,而沈易只在被拦腰砍断的神树下沉默的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阿沅忽然想起什么,正要问他,而沈易似乎早就知道她要问什么,不待她开口,径直道:
“放心,不过一小小摊师的把戏,入境之时我便已将他除了,你不必担心。”
阿沅松了口气,随即又想到她在神庙见到的所谓的“邪神”,而那邪神正与沈易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她正要细问,沈易又好似看破她所想似的,直接道:“没有什么所谓的邪神,那也是摊师的把戏,不必放在心上。”
阿沅:“可是那邪神长着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的……”
沈易淡淡道:“你忘了我是境主么?所以长着一张和我肖似的脸也不足为奇吧?”
“这么说是没错……”阿沅挠了挠面颊,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沈易打断了她的思绪,涩然开口:
“我们还能一起……”
“分道扬镳吧。”
沈易一顿,负于身后的双手紧紧的握成拳,血丝沿着褶皱的指缝一点一点淌下。
他沉默的盯着阿沅,薄唇抿得泛白。
阿沅耸了耸鼻头,笑道:“原先答应空师父来黄河的源头本就是为了寻记忆而来,眼下寻到了也就没有同行的道理了吧?我生前不过一小小的宫女,死后也不过一缕侥幸修得了些修为的魂魄,拯救苍生这样的大事就交给…国师大人、空师父、沈琮、季陵、薛时雨姐姐,像你们这样的大侠了。替我和薛时雨姐姐、月儿道别,我们就在此别过吧。”
阿沅话落冲沈易笑着点点头,转身即走,走了两步忽然停住:“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沈易一顿,沉默看着她。
阿沅一双猫瞳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抿了抿唇才道:“那些日子……就是,我将你藏在寝殿里的那段日子,你说你要吸收日月精华,你说你要修炼,可我总是看到你默默看着月亮的背影,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你同样关心着千里之外的黄河水患,可能你不知道……我偷偷跟踪过你。”
沈易一怔,本晦暗的双眸深处,忽然燃起细小的火苗,随着阿沅转过身,火苗愈烈,简直熠熠生辉。
阿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头:“我偶尔也好奇你白天都在干什么嘛,果然你没有老老实实呆在寝宫里,你总是寻那递折子的太监,那些日子有关于黄河水患的折子犹如雨后春笋一般,这些折子递得有多勤,你便也偷摸出去的有多勤。都是为了打探关于黄河水患的事吧?包括你还是小白虫时,你总是悄悄溜到黄河边,你观察着所有的一切,虽然你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你心系灾民、心细黄河不比任何人少。我不知道黄河底下的大妖有多厉害,但是……”
阿沅一顿,粲然一笑,“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沈易一双凤眸亮的惊人,他上前一步,阿沅却连忙摆手后退:“别送我了,就到这吧,我要走了。”
沈易猝然站定,双拳捏得紧紧的,浑不觉舌尖已尝到了铁锈味儿,他沉声道:
“你执意要走?我知道你怨我,怨我那日……”
“我不怨你。”阿沅很快打断他,“你想多了,我不怨任何人。我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管你们会不会除掉河底大妖,不知道行尸是否有一天会越来越多,不知道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差还是更好,余下时光我只想为自己活,仅此而已,你别来找我了,求你了。”
说完,阿沅便转身大步离开。
而沈易追了两步,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停了下来。
他盯着阿沅渐行渐远、逐渐渺小的身影,俊容苍白至隐隐泛着青。紧握的双拳血迹斑斑,用力之大,指骨泛白几可见骨。
忽而他身后传来一道冷冽的嘲声:“呵,你总是干砸所有事。你什么也挽回不了,不管是因你的错误颠沛流离付出性命的灾黎民百姓,还是因你的狂妄自大成为一缕孤魂的阿沅,沈易,你不光辜负了她,你辜负了天下人,你就是个失败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出乎意料,沈易脸上并没有怒色,他也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终于敢出来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