靥娘哦了一声,继续问:“你是来除妖的吗?”
“重明司虽说是以除妖为己任,但妖也有善恶之分,只要它们安分守己,我是不会管的。”
“安分守己,它们都特别安分守己!”她竖起三根手指替众妖保证,“放心,我会看好它们,绝不给你惹事!”
丹景拉拉她袖子让她放下手,又把新上的荷香茶加了糖细细搅至融化,端到她面前:“不必发誓,我最信你。”
“呜呜呜,小道长你这么说让我好感动,也不枉费咱俩当年相识一场。”在靥娘眼里,别说小道士如今才十九岁,便是九十岁也无甚差别,总归没有她大,就是个小娃娃。
她抬手想如当年一样揉他发髻,却发现发髻已换上了青玉冠,于是抬起的手半道转弯落在他肩上,大力拍了两下,聊起另一件事:“你来齐州为何不提前让青鸟捎信给我,还说什么要去青州?”
“是我让白知府他们帮忙瞒着你的,本想给你个惊喜。”丹景想想就气闷,策划许久瞒来瞒去,最终惊喜没给成,自己倒被靥娘当成糟老头子骂了半晌。
“不是要去十年吗?现在十年还没到呢你怎的就回来了?”
于是神官大人更气闷了,低头榛子剥得飞快,轻声抱怨:“如此说来倒是我心急了,提前跑回来巴巴等着被吃……”
靥娘摸过两颗剥好的榛子,边吃边将耳朵凑近些:“你说啥?”
“没什么。”他压下心思,拿起一旁帕子擦了擦手,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翡翠令牌递给靥娘,“这是重明司的令牌,你拿着,随时可以去找我。”
靥娘接过令牌翻来覆去看了一阵,觉得应当是个好东西,于是乐滋滋地塞进怀里。
满座宾客心不在焉,看似饮酒赏乐,眼神却早已飘飘忽忽越过舞姬落在两人身上,这新来的神官大人自打入座开始就与靥娘子没完没了地讲悄悄话,歌不听,舞不看,又剥榛子又递茶,只围着靥娘子打转。
那满眼欢喜的模样与传说中清冷雅正的神官相去甚远,倒像个好不容易见到媳妇的傻小子。
丹景的随身侍卫白藏看着满场乱飞的眼神,忍不住将头转向一边,他崇敬的神官大人呢?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素来不苟言笑,最是端方守礼,十七岁便打败整个重明署的道法天才哪里去了?。
白藏兀自感慨,忽的院中传来一阵大笑,一位衣着华贵的老者在左右婢女的搀扶下迈步而入,大声道:“薛员外,老夫可有来迟啊?”
席间众人皆循声望去,骚动不已,有认出老者的慌忙起身行礼,薛员外更是激动地小跑过去,躬身作揖道:“草民竟不知国公爷亲临,未能出街远迎,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薛员外不必如此,老夫今日也是心血来潮,想来这风雅不俗的荷花宴凑个热闹。”被称为国公爷的老者将薛员外扶起来,和蔼道,“就是老夫年纪大了不够灵便,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这样,老夫自罚三杯,算是与在座各位交个朋友!”
他一声令下,在座宾客纷纷应和着举杯,靥娘单手执杯,皱着眉头看了阵子,轻声问:“这老头谁啊?”
“齐州只有一位国公,年近八十,深居简出,若我没猜错的话,应当就是这位了。”丹景压低声音回答她,“扈国公赵辽。”
靥娘恍然,之前倒是听君莫笑跟白泽琰提起过几回,说这位扈国公身体不好,常年卧床,今日怎的跑出来了?还带着一身死炁,好好一个荷花宴都变阴沉了。
那边扈国公赵辽三杯酒喝完,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在坐各位都是齐州俊杰,今日相识便是缘分,老夫的孙儿长生马上就要来齐州了,到时还望各位多多关照,老夫先代孙儿谢过!”
众人相互看看,明白老国公今日来的目的就是给自家孙子铺路,如此看来这个孙子应该很受宠,保不齐日后会承袭爵位,于是争先恐后点头应承,只说小国公爷一到,立马设宴洗尘。
赵辽见状,又是一阵大笑。
靥娘忍不住团了一团生炁攥在手里,随时准备着冲上去救人,这老头全靠一口气吊着,万一笑大了再把自己笑死可咋办?
不过直到宴会结束,老国公也没撅过去,倒是又吃又喝挺高兴的,薛员外也高兴,今日也不知道吹的什么风,神官来了,老国公也来了,薛府这次可谓挣足了脸面,来年齐州商会会长的位子也算是提前坐稳了。
这会儿薛员外正笑容满面地把老国公送出府,丹景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等着,不知道想做什么,靥娘拉着白泽琰站在门口,小声谴责他居然跟小道士一起瞒着自己的这种不仗义行为。
“他执意要瞒,我有什么办法?”白泽琰觉得自己很冤,“我爹也参与了,还有君莫笑也知道。”
“啥?君莫笑这家伙也知道?”靥娘气得双手抱臂,“他居然也跟小道士一个鼻孔出气,还有白知府,你们怎么都跟小道士一伙的?”
白泽琰已经及冠,风姿翩翩的公子模样,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笑起来:“靥娘,丹景道长如今已经不是小道士了,是高高在上的神官大人。”
神官大人下令要他们瞒着,谁敢不听?
靥娘有些晃神,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不远处静默而立的小道士身上,他这会儿披了件鸦青色纱衣,修长身形半掩在树荫下,侧脸如玉,气质出尘,在这暑气熏蒸的炎炎夏日中,如寒潭明月般清冷皎洁……
小道士长大了呀。
她心中莫名有些怅然,转头拽着白泽琰走了,那边厢薛员外将老国公送上马车,又赶紧回来送神官大人,就见他喊家丁抱来一个食盒,恭恭敬敬双手奉上:“这便是草民家中祖传的手艺,自收到您的回信起便开始采买筛选,每一片都是草民亲手做的,此时入口恰是最好。”
丹景道长谢过,将食盒珍而重之抱在怀里,示意一旁白藏拿出锭金子来。
“哎呀呀,这可使不得!”薛员外连连摆手,“说好是送的,草民不能收钱!”
“薛员外收下吧。”丹景微微欠身,“不止蜜饯,方才在花园凉亭,贫道失手打破了员外一盏羊脂白瓷杯,这是偿金。”
说罢也不等薛员外回话,径直朝门口走去,走得大步流星,满心欢喜。
门口烈日高照,地面都被蒸的模糊起来,年轻的神官抱着点心盒站在大太阳底下左顾右盼,就是不见他要找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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