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院中愈加群情激愤,接着好几句重叠在一起,听不分?明的辩声,才是一个声音猛地把众人的压了下去。
“大家稍安勿躁。”这回的声音听起来耳熟了,像是那武林盟盟主,“我提此言,并不是说要强迫大家随大军一起开拔。只是这局势变了,也当知?会大家一声,你们说是也不是?另外那昉城,确实是不同于恶人谷,这攻城战,诸位去了,恐怕也不一定能有多大的用?,因此若是愿意的,大可随我一起,稍加整顿,今晚便?跟着大军开拔。若不愿的,也不强求,行么?”
方才还吵得热火朝天?,只听这盟主一顿话,条理清晰,温言好语,把那些火气竟也都堵了回去,屋内好一阵安静,没人搭腔。
而屋外这三个人,站在院中门边,狠狠过足了偷听的瘾,此刻才一齐回神,俱是相对一笑,掩饰地又抬脚,还是由?何誉领着,推开了那房屋的门。
正巧屋内终于有人开口,那凛然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诸位在点?苍关?经历了那样的洪水,当下必定是痛心疾首,又乍然听闻这巨洪是人为?的,一时冲动,来了恶人谷随军夜袭。此时呢,那漫天?大洪早褪去了,反正门派内弟子又无死伤,更有大军在此,不必担心那始作俑者脱逃了,因而那点?苍关?哀鸿遍野的景象大抵也记不清楚了,如此说来,确实大可不必再去昉城。
“可我碧阳谷自有谷内规训,素来教导子弟敢作敢为?,况且在这江湖上?,大小也是排在前面的,说以为?表率也不过分?。既如此,哪怕是去打?昉城,又有何不可?这恶人谷谷主逃了,罪魁祸首不曾找到,那这么多条人命也不算是安息,盟主只消说个时间,我碧阳谷几位弟子,定随军开拔!”
说罢,便?有几人抚掌赞了声“好”。
那须陀寺的僧尼妙云,不声不响地同盟主行了个礼,也是无声的表态,接着便?是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赞同,声音轻柔,显然是陈澍的熟人,琴心崖的那个悬琴了。
见有三人表态,那起先闹得起劲的人也没了声响,此时,何誉才清了清嗓子,把众人的视线都吸引来,道:
“寒松坞不过就我一人,因此我应当也算做得了主了。昨夜袭击恶人谷,我本就没出什么力,若是再不去昉城,多少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这话说得柔和,不似方才李畴那句话,只说自己原先没怎么出力,也算是给众人了一个台阶下,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缓和了,那盟主也笑出声来,朝他身?后?一看。
“这位是陈澍,陈姑娘吧?”
众人本打?算挪回的视线又重新落到了门口。
身?前何誉也非常“识趣”地让出了陈澍,再有云慎在她腰间的一推,哪怕是她,也趔趄地往前走了半步,又悄悄转过头?,怒视了笑着面对她的云慎一眼,才讪笑着点?点?头?,道:
“对,是我,昨夜我……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要打?昉城,我肯定是同去的!”
何誉一让开,那人群中的几个面孔也分?明地展现在她面前。除去方才能听出来的李畴、悬琴和妙云外,那徐琼也在,冲着她温和一笑,以及逍遥宫的莫咏,左肩那伤显然还未好,仍包着厚厚的一沓布。
这些人,出了门,回到门派之中,大都是说一不二,可此刻,都安静而好奇地瞧着陈澍。外面天?光明朗,可这房间却被这么多人一围,甚至有些黑压压的了,只有陈澍三人开门这一下,才将那天?光透了进来,照亮了众人神色各异的面庞。
他们似乎还在等着陈澍多说几句。
论剑大比如此匆忙结束,陈澍忙于救灾,最多与那些平头?百姓接触几回,也从未真正被这群江湖老手这样打?量过,直到这一刻,她才有了些真正拿了头?名的实感?与兴奋。
陈澍也丝毫不避地打?量回去,带着点?好奇。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这些人既非瞻仰,也非鄙夷,而是一种尊敬,认可一般的态度,在静静地等着她的话……毕竟,她才是这论剑大比的头?名,这一屋子盛名在外的男女老少,捆在一块,恐怕也打?不过她一个人!
只除了一人。
李畴,自三人进门起,看见何誉,又瞧见陈澍,他的面色几变,往后?退了两步。
这颇“不合时宜”的两步,看似微妙,几乎教人以为?他有什么未竟的话要说,便?见他暗暗侧过头?,在这众人商议大事的中途,伸手——
理了理发冠。
末了,又用?衣袖把那脸上?或许存在的血印子与泥印子一抹,低声问他身?后?的那个倒霉师弟:
“面上?没有脏污吧?”
“……没有。”
三人打?断了这场商议,却也让这顿商议更加顺畅地进行了下去。
有何誉表态,更重要的是,有陈澍表态,那些或有心思?吸纳她进门派的人,或被众人感?化,真心想一齐惩恶扬善的,大都改口赞成,于是这来恶人谷相助的几大门派,也尽数约定好了,至少随刘茂大军再去那昉城走一遭。
不多时,众人便?散了,陈澍云慎是歇息了一整夜,可其他人却是连轴转了好几日,于是也忙着回去整顿,待大军出发。当然,也少不了给陈澍分?一间落脚的小房间,正是她被“请”去住的那间,二人一进门,陈澍把从何誉处拿来的剑大喇喇地丢在小方桌上?,云慎自是眼皮一跳。
“……这剑,你也找到了。”他出言,似乎斟酌了许久,说得极缓慢清楚,“也算是喜事一桩。”
陈澍笑了一声,回头?,指着那桌上?的剑,道:“怎么可能!你仔细瞧瞧,这剑,是不是和那日在小阁楼中那谷主塞给我的假剑一模一样?不仅比真剑轻了不少,那血纹明显也是生生画上?去的,如今淋了雨,甚至被洗去了大半!”
听她此言,云慎的喉结滚了滚,不及回话便?走上?前去瞧。适才匆忙之前,不曾看清楚,此刻细看,只见这剑上?的赤色痕迹果真被水洗去了一半,好不滑稽。这剑应当也是被萧忠藏在那密室之中,何誉匆忙之下,不曾分?辨清楚,便?将其带了出来。
也只有似何誉那般只见过悬赏令,不曾见过真剑的人,才会把它当作陈澍的剑。
而另一把,明明在二人坠下山崖前就躺在密室中的,更似真剑的假剑,此刻却没了踪影。
也不知?云慎是放下心来了,还是又悬起了心,他伸手又抚了抚这剑身?,问:
“……那你为?何方才不问,只对何兄道谢?”
第一百零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