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亲戚也是这个时辰来的,见到萧迟砚本想上前打招呼,却被身边人一拉,于是远远笑着见两人进去。
“真稀奇,怎么砚哥儿还把她带来了?”
“不是说那女子心机颇深么?那老太太指定要不喜欢。”
“那可不一定,老太太不是还套车送他们回去过吗?”
“是看在砚哥儿的面子上吧……”女子敛着眸,并不答话,仿佛在思考着,阳光落在她莹白得到面颊上,美得不似真人。
方媒婆此时也不急了,专心等着她想清楚。
三年前顾府内的场景又开始在顾怜眼前浮现,父亲与母亲忽然被冲进来的官兵扣押,那些人说着她彼时听不懂的话,一项项开始给清廉的父亲定罪。
那些罪名荒唐到父亲气的硬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从那日起,偌大一个顾家只剩下她与兄长二人苟活于世,顾怜今生今世都忘不了自己是如何一日之内失去父母,忘不了要为父亲洗刷冤屈,要为顾家正名。
但她是一个女儿身,只有兄长中举了,能面见圣上,这一切才有机会。
顾怜启了启唇,想说些什么,但顾钰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方媒婆,这里不欢迎你,还请你出去。”
他应该是匆匆赶回来的,说话时轻轻喘着气。
顾钰欢迎与否此时方媒婆并不在乎,她笑呵呵看着沉默的顾怜,心底觉得此次八成稳了,也不多说什么,只道:“顾小娘子,想清楚了来东街寻我。”
方媒婆的脚步声远去,顾怜抬首,见兄长正望着自己,因为愠怒而面色有些涨红,额角隐约青筋浮现,于是道:“我不会去的。”
这声音似乎有些底气不足,顾怜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再次认真道:“阿兄,你且放心,婚姻大事顾怜定不会自作主张,万事皆要等兄长做主。”
顾钰紧蹙的眉这才稍微松下一些,走近了些道:“小怜,我知晓你素来多虑,但是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你不要为了我,为了父母或任何人委屈自己,可知晓?”
“知了,”顾怜的目光落在他磨破的衣袖之上,“阿兄,你把这件衣裳脱下来吧,我再替你补补。”
“好。”顾钰换了件干活穿的衣裳,然后把身上的外衫脱给她,便去劈柴了。
顾怜挑了根与衣裳一个颜色的线,穿好针,便开始缝补起来,这件衣裳已经补过许多回了,现如只外边能看个囫囵,若仔细看,便可看见隐蔽处的好几处同色补丁。
顾怜揉了揉眼,心底又开始回想起方媒婆的话来,若她愿意去给王员外做妾,她与兄长便都可不用再过这种困窘的日子了。
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的感觉其实是很糟糕的。
顾怜侧首看了眼顾钰正在捡柴火的背影,又默默摇头,兄长希望她过得好,她何尝不希望兄长也能自在些、轻松些。
兄妹二人的晚饭是早上剩的鸡汤,再加一碗炒鸡蛋。
今夜月光很亮,应该说夏夜里的月光都很明亮,哪怕不点灯,也能将屋内摆设看得一清二楚。
顾钰今日出门找了许多的活做,但所有的书斋见他来都避之不及,更不会让他做什么,只有在码头搬卸货物的地方不怕得罪白家,还找苦工,一日三十五文,比抄书赚的多。
他闭着眼默默想着,若是可以的话,他去扛一个月沙袋,便能给妹妹添置两身新的夏衣了。
什么文人傲骨,什么名声尊严,在他今日看见方媒婆时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得护着妹妹,就算自己苦些,累些,也不能拿着卖胞妹的钱去读书,那样他如何为人兄长,又如何对得起父母在天之灵?
另一边,顾怜悄悄开了窗,在月色下抓紧时间绣帕子。
最近又流行了一种新花样,据说是那些小姐夫人们喜欢的,款式不复杂,也不是牡丹、芍药这类难绣的款式,大多是兰花、青竹之类的雅物,给的价格都是十五文钱一张,但绣起来却轻松了许多。
许是实在太累了,绣花针扎到了手指,顾怜连忙将手里的帕子放下,见自己没有弄脏帕面才放心。
夜色已深,顾怜将手指的血吮净,强撑着绣完手里的帕子,才拖着满身疲惫上榻歇息。
虽说已经累极了,但王员外愿意给一百两这件事又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半晌,顾怜轻轻锤了捶自己的头,暗恨自己不争气,转过身渐渐睡熟。
那些低声言语并没有钻进顾怜的耳朵里,但她却心有所感,意识到了这些或多或少的猜疑。
她侧首看始终站在自己身侧的萧迟砚,轻轻笑了笑,与他并肩而走着。
见到她笑,那拨亲戚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话题。
“她笑什么,难道她不紧张?”
“紧张什么呀?万一人家就是被请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