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是凤阁行走奉命往西京押送粮草,不是很正常么?”
片刻后,韩莳芳施施然道。
“的确正常。”
“但先生在出发前一夜去见了当时的司礼监掌印黄纯,这也正常么?”
卫瑾瑜回。
二人视线隔着烛火相撞。
韩莳芳笑了声。
“看来你在督查院里,的确查到不少东西。”
“只是黄纯有内相之称司礼监又掌朱批之权素来牵涉政务颇深,我便是去见黄纯,又有什么问题呢?”
卫瑾瑜:“因为先生察觉到,这趟西京之行,并非那么简单。”
“西京突然爆发战事是在陆允安即将在西北之地开展田亩丈量之际。世家以为战事爆发后陆允安便无法顾及新政可他们万万没料到,陆允安到西京督战之后仍趁着闲暇之际开启了西京的田亩丈量。”
“世家终于下定决心要让陆允安死在西京。”
“因而自陆允安入西京督战,兵户二部便以各种借口拖延军饷粮草西京战事最激烈时是我母亲以摄政王身份调集临近州府的存粮解了燃眉之急太后母族江氏在其中出了不少力。然而在狄人短暂撤退后朝廷忽然说有了闲余粮饷,并点名派先生这个凤阁行走亲自押送。”
“先生何等聪明立刻察觉到此事反常,世家摆明了要置陆允安于死地,战事激烈时尚不积极筹备粮草,战事缓和时,又缘何会主动往前线送军粮。”
韩莳芳面上肌肉极细微地绷紧了下。
外人也许难以察觉。
但卫瑾瑜自幼出入韩府,实在太熟悉这位莳花宰相了。
卫瑾瑜道:“先生见黄纯,是为了向黄纯投诚,对么?”
“因为自从我母亲摄政,便抬举凤阁,遏制司礼监权力,黄纯明面上和世家沆瀣一气,但实际亦不满卫悯独揽凤阁大权已久。”
“先生猜到,西京之行,很可能为你招致杀身之祸。先生知道,只有黄纯才能帮你,因黄纯急需凤阁里有一个自己人,与卫悯抗衡。”
棋盘一侧的小案上摆着茶水。
韩莳芳端起茶盏,不紧不慢饮了一口,像是终于对今夜这场谈话产生兴趣。
他道:“这一切,皆是你臆测而已,只是押送粮草而已,再正常不过一件公务,如何就招致杀身之祸了?”
卫瑾瑜:“因不正常的并非先生,也并非押送本身,而是那批粮草。因当时朝廷送往西京那批的粮草,并非一般粮草,其中有半数是种粮。”
韩莳芳面上仍一派笑意。
“种粮如何,其他粮食又如何,有本质区别么。”
“自然有。”
卫瑾瑜眸光变冷:“自从新政推行以来,陆允安在民间声望十分高,西京最危困之际,西京百姓甚至主动献出家中存粮,帮其渡过难关。再加上我母亲父亲在外襄助,世家意识到,只靠在粮草一事上使绊子,根本无法彻底将陆允安逼入绝境。”
“恰巧在此时,世家得到消息,陆允安在西京推行新政时,不仅与当地世家豪族起了冲突,与部分百姓亦起了冲突。因西北蛮荒之地,不仅存在世家瞒报田亩的情况,普通农户间田亩划分亦不清晰,乡野之内,仗着宗族势大、挤压乡邻田亩,是常有之事。新政的实施,不仅让世家利益受损,也让不少农户多占的田亩被清查出来。这些农户一反常态,对新政大加抨击,并煽动百姓一起闹事。”
“陆允安可用严刑峻法对待闹事的世家豪族,却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去镇压百姓。好在这样的事并非第一次发生,只因西北之地宗族势力强大,才闹得格外厉害。于是在田亩丈量完成之后,陆允安紧接着推出‘种粮法’,既朝廷免费为农户提供优质种粮,帮农户提高田亩产量,所有愿意试种新粮者,可在新种播下当年减免一半赋税。”
卫瑾瑜抬起眼。
“先生对此应该不陌生罢。”
“因用种粮弥补百姓缺失田亩之法,便是先生向陆允安提出的,且在以往实践中,收到极好成效与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