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你多少岁了,你以为你还年轻?你都长白头发了,人到中年,一事无成,走错路又复返,你觉得还来得及吗?”
李怀清这话说得很重,但这就是他的心里话。
从女儿恋爱选男友开始,他就不满意,直到今天,她婚姻失败,搞坏了身体,又要去出国工作,他仍然是不满意的。
蔡月凤嫌他说话难听,又要和他叫,但李湘群握了握母亲的手,有她自己的话要说。
“爸,我知道您对我不满意,其实和时开基在一起之前,我也对自己特别不满意。”
虽然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独生女,但李湘群不认为自己得到了这世间所有的好处,相反,正因为父母的工作繁忙,没时间再去养育一个孩子,她得到的只有微小的关爱,和男女莫辨的双重期望。
在成长的过程中,她经常感到,自己时时刻刻,在和一名家中根本不存在的兄弟做竞争。
李怀清为女儿规划的路径是代父从军的花木兰,就算不能做到男人的成就,退而求其次,她也要向母亲一样,做一名能文能武,顶下半边天的进步女性,可是无论李湘群多努力,她并不能达成父母的期望。
她拥有很多柔软和胆怯,她也拥有对浪漫的向往和渴求。
她在被领导训斥时会流泪,她在被同事穿小鞋时会忧郁,甚至因为加夜班,独行回家时没有路灯,她还会因为想象中潜伏在黑暗中的强奸犯而产生刺骨的战栗,浑身发抖。
她总是不够好,不够强,仿若惊弓之鸟,她也总是在自己摇摇欲坠的时候,用比父亲更刺耳的污言秽语在心里辱骂自己。
在这样一个不完美的她遇到时开基后,所有的事情都天翻地覆起来。
时开基包容她一切的弱点,她所有女性化的特质都被他夸大其词的赞扬,她在他身边可以肆无忌惮的流泪,示弱,不明原因地耍赖和撒娇都是可以做的。
这种不需要再苛责自己,为所欲为的感觉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父亲以为她做了全职太太就是为了享福,是思想上的倒退,其实,她那只不过是她自洽的手段。她要身体力行地向自己的前二十多年的焦虑反抗,即便是做弱势的女人,做一名不被父亲认可的全职太太,挤入太太圈攀比信仰,外貌,吃穿用度的狭窄赛道,她也能用自己的经营家庭的智慧为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
但一切都开始坍塌的时候,当她发现时开基出轨,当她发现手中靠丈夫积累的财富都要因为这个人的错误而快速消失时,她又想到了她的父母。
那个总是对她充满无尽期待,无尽要求,但却给她很少关爱的父亲。
那个总是带些愧疚,用不知所措的目光看着她,拿她没有办法的母亲。
她想到了谩骂,指责,恨铁不成钢的同情,她也想到了周围人都会一脸鄙夷地指着她说,早知如此。
而这样恐惧后悔的心情,变成了迫使她精神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绝对不能失去别墅,因为失去了别墅她就只能去后悔了。
“但是现在我不感到后悔了。”
李湘群的面容柔和,但声音很有力量。
人总是在美化自己没走过的那条路,尤其是当自己的路上布满荆棘,便幻想另一条路上鲜花盛开。实际上,每一条路都有每一条路独特的风景,每一条路都会有不为他人所知的坑洼不平。
“就算他出轨了,我的钱没了,我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人怎么能机关算尽预知未来?其实再让我回到过去一万次,当年的我也一定还会选择他。我快乐过,幸福过,何况这条路还带给了我时应,让我体验了当母亲的感觉。我知道相比我,您更喜欢时应,但没有我,哪来的时应呢?”
“这条路,我走过了,知道了结果,安心了。”
“现在换条路走而已,永远都不晚,只要我不觉得自己老,那我就不会真正衰老。”
蔡月凤抱着女儿的肩膀,眼角湿润,从没有哪一天,她像今天一样感到自己的女儿是真的长大成人了。
可李怀清面容晦涩,不知道是根本不能理解她,还是压根不想去理解她,他半晌没说话,开口时还是居高临下地点评她:“哼,不后悔?看你就是嘴硬罢。”
“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阿Q精神胜利法!”
要放在以前,李湘群容得了他这样夹枪带棒?势必要和他打起来骂起来。
但是现在李湘群已经完全不在意他是怎么想的了,她的价值并不在于向父母证明自己,她没义务向任何人解读自己的选择,所以她笑了笑,非常心平气和地咂摸着道:“也是,完全不后悔是假的,非要找一点,那就是我很后悔我没有更多地,用朴素的方式去关心时应。”
她总是用钱解决时应的所有需求,就像时开基也是这样爱她的,她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钞票是全世界最好最珍贵的东西,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
钱没让她和儿子的心离得更近,也没有让她和时开基的婚姻拥有不死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