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这一争吵,崔家老二是真死还是假活的事,就没人问了,至于崔闾的通敌叛国之罪,你敢说,也看朕肯不肯信呐!
只经此一着之后,皇帝还真摸清了朝上哪些人,与西番国有来往,甚至来往还挺密切之事,八百里加急密报,那几日往江州的信里,写满了皇帝对于这朝上诸人的反应,以及抓到他们串通外番国秘密之事的惊喜,摩拳擦掌的等着秋后算账。
毕衡那头的来信,却被崔闾看后直接要往炭盆里扔,叫太上皇眼疾手快的接了过去,然后第一眼,便瞧见了一行带有叫人感激涕零之意的语句。
崔老弟亲启:
令佳儿佳媳在和州之事,已叫陛下悉知,老哥哥对此深表遗憾,本以为老弟家事,为兄实不好插手,奈何后续发展竟牵扯西番奸细,为兄只能尽力在陛下面前为尔摘除部分嫌疑,令子身上的过失,却是难以摆脱了,唯一值得宽慰的,是此子并非嫡长,亦无甚兴业发家之天分,舍一子而保全己身,为兄便擅自为老弟作主了,望老弟能理解为兄此番苦心,勿要与为兄生隙才好……
得陛下宽宥,老弟身上的通敌叛国嫌疑之说,总算未事态严重化,此前因倾销海盐方案有瑕,而未能全盘实施之过,也得陛下宽解,老哥哥亦不会因此而与弟生气,毕竟弟生于江州,长在江州,从未于江州之外行走,不知沿路具体情况,而使计策半途夭折之失,错不在尔,在愚兄事前未有所觉,让弟生轻敌之心,制出那自以为是之策,日后望尔定要以此为戒,再勿行纸上谈兵之举。
为兄已与陛下说清,此次责任全在为兄,弟新任一地主官,行事难免不周到,子过焉能父偿?故陛下那边,当行不予追究之旨,这也算是为兄报答弟无偿供应千斤盐之恩了。
勿谢!
望来日相见,弟与兄能把臂言欢,而不使此事生隙才好啊!
太上皇看信之时,崔闾在旁边一盏一盏的灌茶水压火,然而,终究这火是越灌越大,那一壶茶见了底,再倒不出一滴来时,只听崔闾怒声冲外面吼道,“人呢?都死了么?进来续水。”
可是话刚喊出口,没等守在外头的崔诚提着水壶进来,他就一把将桌上的杯杯盏盏,连着托水盘子,一并给扫到了地上。
崔诚和后面跟进来上茶点的小厮,立即双双跪了下去,一脸惊讶惶恐。
这真的是崔闾极少数的,喜怒形于色之时,往常摔个茶盏,已经表示怒极了,现在桌上的所有东西,全被扫落了地,若非掀桌不雅,可能连着桌椅都要一起翻了。
就听崔闾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我是不是还得去信谢谢他?”
谢谢他如此费心尽力的,在皇帝面前替他转圜?
这简直比遭人背刺还难受,背刺之后就敌我分明了,可毕衡这算什么?
既要又要?
太恶心了!
竟然还敢指望着,与他再把酒言欢?
崔闾已经开始在脑中,过筛子一遍的,把府宅地库里珍藏的毒药种类,给盘一遍了,若实在没有合适的,那从地下城遗族地库里起出来的,也有几瓶无色无味的毒物,随便给他下一种,看他药不死他。
这就是他倾心相助的友人。
崔闾面色铁青,为自己一度以为,能重拾旧日友谊,而高兴的心,感到悲凉,他努力忽略与毕衡再遇,相处时的种种不虞和意志相左的小纠结,以为友谊也能靠抓大放小来维持,毕竟,毕衡除了个别行事有违他风格外,在为民请命和事孝朝廷上,是有功有心的。
他以为自己能克制住,对他行事上偏颇的缺点,只看他对社稷的用心度,可是不行,崔闾发现,自己并不能成圣,他无法容忍自己有被人当傻子玩的事情发生,简直比真正的敌人,还叫人恶心想吐。
社稷江山,治理一州百姓,那是皇帝该考虑的事,而他,只该考虑友谊能不能续,这人能不能交的问题。
隔了十几二十年的岁月长河,显然,那人已不是当年模样。
崔闾面色在黑沉与涨红间变幻,尤其被太上皇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有一种对人委曲求全,却反遭践踏的羞耻感。
人家都不惜拿二人的友谊当筹码来耍他了,他却还在这里因为友谊的逝去或变质,而愤怒伤怀。
崔闾啊崔闾,你是有多贱,要容忍这样的所谓友谊,平常也不见你对谁宽容,处处忍让,怎么到了毕衡身上,就能如此掏心掏肺?
是了,毕衡现在并无意外发生,他未如梦中那般,因为想要见自己最后一面,而溺死江中,所以,他是哪来的愧疚和感动,能叫他如此……倾其所有的助他?
太上皇一个字未吐,用眼神就把崔闾的火给看没了,他冲着门边上跪着的两人挥手,崔诚立即带着人退了出去,还将厅门给小心关了起来。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好半晌,才听崔闾轻声道,“对不住,我失态了。”
太上皇抬眼轻瞥,一脸玩味,“希望我犯了错时,你能给我个辩解的机会,而不是直接了当的找能见血封喉的毒药,一把将人药死,帷苏,他能引你如此冲动,可见你二人此前定有白首同归之交,真是令人羡慕啊!”
崔闾那一副咬牙切齿,想折要弄死人的表情,叫太上皇看的直发笑,故才在言语中提及,来故意揶揄他。
文雅人害命,无非就是下药和找帮手,太上皇一猜就中。
倒把崔闾给杵的下不来台,噎道,“什么白首同归?他大我二十岁,我跟他约白首,岂不要亏死?只多算忘年莫逆而已,哼,以后就不是了。”
太上皇倾刻眯眼,撩袍往他身边一坐,挺胸抬头,“看吧?找朋友看缘分也得看年岁,年龄差太大的,你还得给他送终呢!”
说着倾身斜靠过来,招手让崔闾的眼神定在他身上,指了指自己的脸道,“你与我约个白首,咱俩差不太多,便谁也在同归一道上吃不了亏,是不是?白首同归,合该就我俩。”
崔闾翻白眼,现在是讨论白首同归话题的时候么?遇上毕衡这样的,他都对朋友两个字应激了,还白首同归?他以后都不会对除家人以外的任何人,再交付真心,做八拜、寻莫逆、约白首了。
友谊,亡了!
只被这么一打岔,那梗在心头的郁气也就消了一半,崔闾提气,振了振精神,这才道,“你提的那人可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