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闾被凌嫚和乌灵带去洗漱更衣,那些族老如临大敌般的与太上皇面对面,族长踏前一步,手中举着一封信,沉声与太上皇交涉,“圣王,您还记得当年的承诺么?这是左护法留下的亲笔信,您还认么?”
太上皇望着他们,手杵着刀柄上,半晌,方道,“记得,当年师傅仙去,我对他发誓,此生不动荆南蛊族,便有违诺,以身入万蛊窟喂养百万虫兵。”
蛊族族长身上一瞬间气势长足,抬高声音道,“既然记得,如今便请遵守诺言,为了我蛊族的发展繁衍,请将崔族长送回圣池,让他接替其高祖,以身养莲,永世不得出荆南。”
太上皇紧紧攥着刀柄,眯眼沉沉的望着与他对立的族老会所有人,声音淡淡道,“这就是你们回来商量出的办法?一个圣池血莲,困了人家高祖百年,祸害的多少人命丧黄泉,结果,现在你们还要朕亲自送了我兄弟进去?呵,你们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事?”
那些人不说话,只族长举着左师傅的信不让步,望着太上皇道,“圣王,您只要承诺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太上皇歪头重新打量了他们一番,点头,“行,其他的确实不重要,我师傅之于我,有如再造之恩,可这些,与你们有什么相关?你们应当弄清楚一点,荆南至今无兵压境,不是朕怕了你们,而是朕想给予你们看清形势,明白什么叫大势所趋的时间和道理,不是让你们妄自尊大,以为还可以像从前一样,永远霸着侵占着,甚至时不时的还要背着我,干些令人发指之事,朕不追究,不代表朕不知道。”
他从来不曾在荆南地界用上朕之一字,现在这样口称朕,便是已经下决心与他们分道扬镳了。
想绑了崔闾,像他高祖一样的困在圣池里养血莲?
做梦!
太上皇竖了眉头,冷戾之气盈满脸,“荆南一地,朕之后会设州府重镇,会派官吏来治理民生,会将别地无法生存的百姓迁入,而你们,若再敢像从前一般排外,搞虫灭等事,朕此次,决不轻饶。”
蛊族族长气愤的身体都在颤抖,一把将他师傅的信扔在了地上,“圣王,如果您非要如此坏我蛊族根基,就不要怪我等无情无义了,来人,响笛,招蛊兵。”
太上皇昂着脑袋,蔑视的看了他一眼,只轻轻道,“凭你?”
蛊笛开始渐次响起,一层层传进深林,崔闾快速换了衣裳,出门就看到山林震动,满林间传出奚奚索索声,鄂四回警戒的跟在他身边,小声道,“老爷,他们好像把万蛊窟的蛊虫放出来了。”
那是一群没有秩序的无主蛊虫,一旦放出来,造成的破坏无可估量。
这些蛊族族老,知道凭自身的蛊兵量,无法打得过拥有圣王蛊的太上皇,便拼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用这些无智的蛊虫,来与圣王蛊对冲,等太上皇这边疲于应付之时,他们就可以放蛊兵最后收尾了。
只是,想法很好,放以前,这招没准就成了。
也就不到三息的功夫,圣地周边,从上到下,就被从万蛊窟出来的蛊虫包围了,密密麻麻的好不渗人,蛊族自己人都吓的瑟瑟发抖,不敢动,不敢大口呼吸,蛊兵手中的刀都险些握不住,一脸的绝望。
这是要干嘛?这是要同归于尽么?
崔闾随手接过凌嫚递过来的簪子,边走边将齐腰的头发挽起,随意如行走在自家庭院内,瞬时吸引住了圣地内外所有人的目光。
那一副闲庭信步的恣意模样,再配上谪仙般的盛世容貌,直将这诡谲的场面,给衬出了一股小儿科般的闹剧。
突然,好像就不那么令人害怕了。
崔闾随意挽好了头发,在袖袋中翻找,太上皇一瞬间收了气势,笑的一脸和煦,“找什么呢?”
“哦,笛子,我高祖临走前,教了我一支曲子,我吹给你们听啊!”
说完,顿了一下,抬头与太上皇对上眼,挑眉,“听么?刚学的,可能有点刺耳。”
第122章第一百二十二章
万蛊窟百里之内禁止通行,内中堪称寸草不生,腐木与枯败的树叶铺了一层又一层,随手一扒,便是各种尸骸堆积,又经过几百多年的造就后,毒烟与瘴气便成了那边的屏障,里面别说人了,连经过锻炼的蛊人,都受不住埋藏于地底的无智蛊虫啃噬,最终的落点,必然只剩一副骷髅架子。
荆南蛊民都不肯去的地方,足以想见的危险与可怖。
崔景珏当时给崔闾描述那块地方的时候,声音里虽平波无痕,听不出任何情绪,可敏锐的崔闾,还是从中品味出了他那段触及心扉的伤痛。
崔闾垂眸抚着手中蛊笛,再抬眼之后,便只见阴鸷狠戾。
他高祖母的尸骸,还在万蛊窟内,尽管高祖崔景珏当时说的云淡风轻,一副皮囊人死灯灭,埋哪都是埋的样子,可他就是知道,若是能够,他高祖是希望能与高祖母埋一起的。
两人生前未能成婚,若死后百年仍不能合葬一处,便该显得他这个后人多无能了。
“万蛊窟内蛊虫少说百万,虽为控人夺权之利器,然异物不可长久为人之驱使,一易生依赖心,二易出贪夺欲,三恐其暴动毁人之根本,孩子,尔今这掌控之法虽交予你,可吾仍盼你常怀警惕之意,不使外力生侥幸,不使强物失利弊,万事万物遵循天理人伦,物邪而人正,能控亦能舍,切记狂悖,恃物自傲,切记、切记!”
荆南蛊族仗着此物,霸行此间几百年,他们一开始或许也只是想多一份自保之力,毕竟与别族人数上,他们从来处于弱势,想要保持族群发展,不被吞并劫掠,只能依靠外物,借助与他们利益不相关的虫子,让人害怕、生恐,进而远离。
万蛊窟内的虫子,一开始并不是这么毒的,它们的数量也没有这么庞大,是后来被人为养出来的恐怖破坏力,蛊族人把不受控的虫子全丢进深窟内,只留通过训练能受人驱使的自用,久而久之,那些能上身的就愈加温顺,那些被弃进窟里的就愈加狂野,两边的战力直接天差地别,而之所以那些困在深窟里的虫子出不来,不是因为它们不想出来,而是在那周边上,有蛊族巫医设置的障林屏风。
一种专克制蛊虫行动力的树木,沿着那边深窟周围种了百里,全树只有干,没有枝叶,长的盘根错节形如网状,将那一片围的密密实实,并因一股能使人虫鸟兽都能陷入迷幻的味道,叫人望而却步,而那几百年的腐木堆积下,内中三十里,步步有骸骨,活人能进五十里,都算强悍的存在。
崔景珏消失前,到底还是将宓娩的埋骨地,给了追问不休的崔闾。
“深窟之心,黑泉之畔,到底勉强也能配得上你高祖母的埋骨之所。”
崔闾当时听的震动不已,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人埋进去,又是怎么拼着半条命的出得窟来的。
可现在他知道了。
周遭的惧意更密集的升了等,所有人两股颤颤的,倒退着缩成了圈,族老会和他们的蛊兵,招了自养的蛊虫,将他们围成一个安全区,眼瞪铜铃的看着圣地外围,那些移动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