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骨把?她的手脚都拢在怀抱里,声音放得很?轻。
“我确实在害怕,只不过我害怕的不是尸体,而是被我握在手中的、随时就会失控的暴力……我在心里其实很?清楚,真?正的怪物?不是里香,而是诅咒了里香的我。只要稍微动摇,我就能轻易杀掉比电影里三十郎多上十倍、百倍、千倍的人?。所以当咒监会派人?来?带走我并决定要处决我的时候,我其实觉得很?轻松。我终于不用背着山岳一样沉重的罪孽和我无法掌控的力量活下去了……”
电视屏幕中,三十多岁的三船敏郎端肩沉腰,拔刀出?鞘,剑锋势如破竹地掠向茫然的□□武士,只是一刀,就砍下了对方的手臂,鲜血喷涌如泉水。
“五条老师带走了我,告诉我可以学着掌控这份力量、用来?守护世界。于是我下定决心,要跟在老师身后、和我的咒术师同伴们一起?守护这个世界。”
“我遇到了你,在艺术馆旁的咖啡店里你拥抱了我一下,告诉我其实什么都没做错……那一刻我知道我要守护的是有?你这样人?在所以闪闪发光的世界。”
“再后来?我喜欢上了你。”在嘈杂的打斗和激昂的音乐中,乙骨的声音就像做梦一样,“这是很?自然的事,毕竟你那么聪明、可爱又义气……哪怕你一直想要逃得远远的也没关系,我追上你就好了;骗我也没关系,我自己会去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了解你的过去也没关系,只要一直在你身边,你总会有?彻底对我敞开心扉的那一天……我希望你能快乐幸福地长大,但陪在你身边的人?只能是我。”
“也许老师和你都看错了,其实我就是一个自私的、希望喜欢的女孩能永远留在我身边的混蛋。”他的唇畔似乎勾出?了一个自嘲的笑?意,但很?快那抹笑?意就被深重的平静压了下去。
“弥生。”乙骨将下巴放在她茸茸的发顶,又扣住她的掌心,亲密地十指相扣。在电视机终幕后的黑色屏幕上,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就像是最亲密无间的恋人?。
弥生的目光毫无焦距地游移向了风雨飘摇的窗外。
前?辈说的不对,真?正的混蛋也许是野崎弥生才对。
在长久的相处中,她刻意回避了一件本来?早已应该想到的事:乙骨前?辈对自己的好,早就已经超过了朋友之?间该有?的限度。所谓好朋友,本该是为了对方上刀山下火海千里走单骑也要到他身边的人?。可偏偏乙骨前?辈想要的,却是野崎弥生宁愿奉上性命也不能给予的东西。
乙骨前?辈喜欢的那个女孩,那个善良、义气又勇敢的姑娘,或许根本不存在。
从一开始,她接触他的目的就并不纯粹,每一次他以为的纯粹关心中都藏着数不尽的私心。
这具名为漂亮女孩的、金光闪闪的铠甲,只是她为了想要从这个世界上获取多一点的温暖而精心制造的伪装。
总有?一天他会发现,铠甲之?下只是一个苍白消瘦、血肉模糊的怪胎,连血管之?中,都流淌着被人?厌弃的血液。
而对野崎弥生这个人?来?说,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汲取了后来?生命中获得的一点一滴的温暖,才把?四分五裂的血肉拼凑在一起?,她无法再接受哪怕一次的遗弃。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不是试着像恋人?那样相处,而是成为真?正的恋人?。”他的眼中几乎含着希望。
那一瞬间,弥生想到了很?多。她想到了他们的初遇,想到了他们手牵手一起?度过的温暖晴天和雨夜,想到了他们许下的去镰仓佛寺、鹿儿岛的海边和秋日京都枫叶林的约定。
既然最后还是会失去这份炽热的感情,既然在名为“野崎弥生的人?生”的demo版游戏中注定会打出?坏结局,那就不要开始好了。翌日重逢,至少?彼此还是记忆中美好的样子。
在眼角轻轻颤动了一下后,弥生最终还是缓缓地、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影片播送完毕,开始循环播放第二遍,电视机上邋遢落魄的武士三十郎再次走到了分岔的路口,他朝着前?方扔出?了决定命运的树枝。
乙骨的眼神彻底暗了下去。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的落影呈现出?冷硬的青灰色,和玻璃窗在雨打风吹中呈现的色泽相同。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又好像根本没有?笑?出?来?。
他张开双臂,用力地、微微颤抖着拥抱住了怀中纤细的女孩,他抱着她走到床边。像她的房间一样,宽大的双人?床被布置得温暖舒适,两个人?的体温在雨夜中交融,似乎每一寸皮肤都沾染上对方的气息。
而与此同时,紧贴在一起?跳动的心脏却像是天涯海角那样遥隔着最远的距离。
“睡吧。”乙骨凑近她的耳畔,再次下达了她无法抗拒的命令。
巨大的困意汹涌袭来?,野崎弥生只是挣扎了一下,立刻就不受控制地陷入了黑甜的睡眠之?中。
第73章梅雨
“早上好,弥生,”润泽的嘴唇轻柔地亲上了女孩子尤在颤动的眼睫。“到起床的时间了,要不然会迟到的。”
“唔……早上……”女孩子惺忪地伸手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回应他?的早安,但下一秒野崎弥生就清醒了过来,默默看向已经支起身体的乙骨忧太。
“你先去刷牙洗脸。”他?转身走向厨房,“今天的早饭是黄油吐司、双煎蛋和?燕麦牛奶,开胃小?菜是凉拌秋葵。对了,前一阵子去美代阿姨家的时候,她教了我腌渍萝卜片,说是你很爱吃,今天早上要不要用芝麻油拌上一小?碟?”
这个人……他怎么可以做到完全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弥生心里乱七八糟的,她没?有想好要怎么应对,只好保持沉默。
“我回去换个衣服。”
“衣服已经准备好了,就挂在床边。”
整套海常的灰色校服挂在床边的衣帽架上,熨烫得整整齐齐。她穿上衬衫,一粒粒系好扣子,然后是新的羊毛长筒袜和?刷得干干净净的制服鞋。
她拿着梳子站在镜子前,然后愣了一下。比起往常在她粗糙的洗护手法?和?豪放的睡姿下饱受折磨、第二天早起必然有呆毛乱翘的早期人类驯化头毛盛况,今天早上的长发像是精心打理?过一样,黑亮柔顺,娓娓地垂落在肩头。
弥生没?什?么胃口,将燕麦倒进牛奶中搅拌。如果说昨晚她还一直想要解释一下自己和?黄濑同学真?扯不上什?么关?系,现在却?连提起这件事的心情?都没?有。
她跟乙骨之间的问题,也根本不在这儿。
“前辈,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