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了从前的记忆,到此处后也未听说过张家,先是问:“那张家在朝中可有人为官?”
馥莹轻笑,“你这口气像是在办案。”
她正了神色,敛起笑意,“朝中不清楚,我们这等小地方出个县官便不错了,哪里清楚朝堂上的事。但常听张家炫耀同雁城徐家走得极近,说是同徐家那位家主有过命的交情,此中虚实难辨,只是张家近年来确实生意愈发好了。”
见常渊面露不解,料想他应当也不知晓徐家,轻叹一声。
就不该同他说,什么都不记得了,能知晓什么。
“徐家是徐州首富,常有戏称:徐州的徐是徐家的徐。不过久在乡野,多年未曾回过雁城,没什么见识,旁的也都不清楚了。”
常渊听到那个“回”字,眉梢轻扬,倒没多言。
“既然如此,报官便是。”
姜馥莹摇头,半晌才想起他瞧不见,低头笑自己多余。
“哪有那么简单,官老爷怎会管这样的事,”她声音低落,“况且,要以何种名头报官?强抢民女?”
“张家郎君不过是命人送了些东西来,同这也差得太远了,没人会管的。”
猛虎帮众人又本就是流氓地痞,若说他们是得了张家的令才来扰她的,没有真凭实据,谁会相信?
她也不是没想过报官,只是平头百姓,如何与那财大气粗的家族抗衡。
常渊皱眉,“官员食君之禄,本就有义务维持治下百姓安居。听你所言,张家蛮横绝非一日,为何无人管制?”
姜馥莹没有回答,药罐中咕噜噜的冒泡声不绝,她端起药罐,将药汁倒入碗中。
瓷碗装入了滚烫的药汁,她抬起头,瞧着日光渐渐从男人身上下移,那橘黄的光线逐渐黯淡,又消失隐没在黑暗中。
他面色不变,只怕心中当真是这样想。
姜馥莹忍不住笑了声,短促地收起,“此前竟不知你竟然……这般天真。”
能清楚瞧见那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条利落,喉头轻滚了滚,到底是没说出什么反驳她的话,继续埋头做他的事。
气氛又沉寂下来,好像两人不曾开过口。
药熬好了。
姜馥莹放下药罐准备起身,方要站起,却不想一阵晕眩,眼前漆黑。
厨房的景象在眼前疯狂旋转,她下意识扶住灶台,却扶了个空。小凳在地面滑过发出刺耳的声因,掩盖住了她仓促间发出的一阵闷哼。
坐在矮凳上许久,站起头晕常有,不过一瞬她便反应过来——只要不碰倒药,摔一跤也没有大碍。
她紧闭上双眼,感受着身体极速地下坠。
布料摩擦的声响传入耳中,预料之中的摔倒并未发生,反而跌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带着微苦的汤药味与微涩的草木香气,微软的身躯得到了依靠。
宽阔温暖的大掌在她即将跌倒的瞬间扶住了她的腰背,带着些水的潮气,在她的身后留下点点水渍。
常渊在听见她起身的时候就察觉了不对,她身形摇晃,甚至发出了低声轻哼。
在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习武之人练惯了的身子先一步侧身接住了她。却又因着眼盲辨不清位置,另一只手虚虚滑过皓腕、掌心,抓住了带着热意的指尖。
在充满着药草苦意的厨房,那股挥之不去,淡而又轻的茉莉香气又一次缠绕了上来,像是藤蔓盘旋而上,在他的心头轻飘飘地挠了一下,又倏而收走,了无痕迹。
掌心的指尖隐有仓惶,轻轻抽动。女子还未回过神来,不见方才轻笑的调侃姿态,也不见从前无奈之下的温和坚韧,她只是最真实地、原原本本地将自己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惯性使然,姜馥莹的手抚在了他的臂膀,牢牢攀附着,在失力无所依靠的瞬间,他是唯一的依凭。
胸腔极速起伏,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她借着力稍稍起身,站直了身子。
“……多谢。”
脸蓦地有些烧,怕是中了暑热,姜馥莹指尖微颤,端起了药碗,未有多言便出了门。
她觉得自己应该会记住今日。
记住这个,即使隔了几层衣衫,也依旧烫得惊人的宽大掌心。
指尖的水渍隐没在发烫的药碗边,腰背上的热意却停留在身后,夏日几层薄薄的衣衫随着动作在后腰轻磨,有些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