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贞秀长的眉立了起来?:这叫什么话!
不管他盛怒不盛怒了,她得把道理?给他掰扯清楚:“陛下,我读先贤著作,告子说,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孟子回答他——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
“我却以为,搏而跃之,无非过眼下之颡;激而行之,也?仅仅在眼下之山,东流西流,又何曾移转呢?
“孟子持‘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之说,等到了曾子,讲的是‘明明德’、‘格物致知’,再到子思?,就?只讲‘中庸’了。我姑妄揣测,圣人终究也?赞同纵使?有教无类,然?性?有善恶吧。”
她侃侃而谈,皇帝只冷笑?了一声:“掉这么多书?袋,你不就?是想说,谢家的教养是好的,唯独你本性?难改,偶尔出一回丑罢了?”
仪贞郑重点头:“陛下圣明。”
她还敢点头!皇帝越发觉得寒心:“谢仪贞,你还记得…记得自己已经进宫来?了吗?”
“当然?记得。”仪贞指天誓日起来?:“陛下放心,绝没有下回的,我会时时谨记着,不给陛下丢人。”
好,好一个没有下回。自己是不是该褒奖褒奖她啊?皇帝简直都要怀疑她是存心的了,这种人不知悔改,只有上刑才能逼出供词来?。
那自己又成个什么了呢?给下大?狱的囚犯用刑,是指望他认罪伏法;给她用刑,是指望她吐出什么象牙?
皇帝觉得这行径太悲哀了,自己还没有沦落到那等田地。
不如?老老实实地承认:她心里就?只有谢家。
他连腰间的荷包也?不要她戴了,一言不发地拔腿就?走。
“唉…”仪贞扑了个空,悻悻将荷包搁回去,自己追了两步,眼看?着皇帝的背影一闪而过,连蹲礼相送也?省了。
是天热的缘故吗,怎么这样不耐烦?
她迟疑着回到屋中,一面胡乱琢磨,一面捏了片儿骨牌减煠来?吃——怪不得皇帝一口都不肯尝,她也?觉得这东西仿佛不如?从前香甜了。
午后和甘棠、蒲桃一起做针线,听见说珊珊回来?了。
仪贞高?兴起来?,搁下活计,朝她招招手:“这一路可辛苦啦,快坐着歇歇,吃果子!”
蒲桃起身替她倒了盏杨梅渴水,珊珊道过谢,捧在手里尝了一口,眉开眼笑?道:“今年听说杨梅收成好,行宫里也?送了好几篓来?呢。只是这果子清理?起来?费事儿,两位婕妤不吃,大?家便都偷懒了,不想如?今回来?喝上了现成。”
慧慧在一旁打趣道:“你这现成可不一般,是娘娘特意?吩咐给陛下制的。西洋玻璃瓶儿装满了,搁井水里湃着,余下了这点,叫大?家同分?。”
仪贞但笑?不言,只叹慧慧好口才,把一瓶儿渴水吹得天花乱坠的,倒忘了它的功效平平——清热败火而已。
珊珊也?不遑多让,说:“真的?那可折煞我了。娘娘几时给陛下送去,一定把这差事派给奴婢才好。”
仪贞想了想,说:“等日头偏些,咱们?一同去,正好逛逛。”
杨梅渴水久搁不得,兼之皇帝“不吃剩饭”,仪贞留神着时辰,又打了一会儿络子,估摸着渴水已经有了凉意?,便让大?伙儿散了,打了水洗过手,取出玻璃瓶儿来?,和珊珊一道往含象殿去。
傍晚时分?,熏风解愠。仪贞没乘辇,就?与珊珊闲走着,说几句近况。
珊珊因说:“…正为着这个呢。当日给行宫留了两个千金科的太医,都来?请过脉,没号出别的症候来?,只说苏婕妤或是情志不畅,开了几剂疏肝理?气的药,奴婢瞧着吃不吃都一样的,所以这次回来?,也?向陛下讨个示下,是就?地养着呢,还是接回宫来?再诊诊。方才当着许多人的面儿,没同娘娘提起。”
仪贞颔首道:“这事儿可大?可小的,是该回禀给陛下。”
谁知到了含象殿,孙锦舟通传过,返来?赔笑?道:“陛下说正忙,请娘娘回去就?是。”
这话说得,就?差明着提点仪贞,陛下不高?兴呢,娘娘想法子哄哄吧!
仪贞也?觉出味儿来?了:他若是真不得空,多半会另说个时辰让自己再来?,而不是这么直撅撅地叫人回去。
这人,真是小心眼儿。她忖了忖,对孙锦舟道:“我倒无妨,只是这杨梅渴水耽搁久了怕变味儿,秉笔且行个方便,替我拿冰水储存起来?。陛下得了空时,若不问最好,问起来?就?说是小厨房进的吧。”
孙锦舟点了点头:横竖那一位的心思?不好琢磨,就?试试吧。
再料不到仪贞又对珊珊说:“你也?找个凉快地儿歇歇去。”
“啊?”珊珊大?感不解:“娘娘,那你呢?”
她?她得找辙儿给皇帝他老人家逗乐子去啊!
孙锦舟老神在在,等着这主仆俩唧唧哝哝完了,欠身冲珊珊一比:“姑娘请随我来?。咱们?先把东西往冰鉴里放好了,再招待姑娘吃茶果…”
仪贞听得心里好生?羡慕,面上还是一派潇洒,转了身迤迤然?往远处走。
送吃食人家不领情,那就?送点儿好玩的。
仪贞重拾原路,不回猗兰殿,而是往更东边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