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贞因笑:“咱们要待一整日呢,何苦去催他?”
听见她这一句,谢夫人?自然眉开?眼笑,顺势就说?起了戏酒的安排:外头曲目花样的更新迭代可比宫里头快多了,不分良莠地只?管层出?不穷,大浪淘沙、去芜存菁都是后?话?了,到那?时?候才得以传入宫廷,供贵人?们一赏。
仪贞回了自己家里,见什么?都是高兴的,有新戏可听,更是锦上添花,不拘谢夫人?说?到哪一样,她都满意地点头,末了,偏首问皇帝的意思:“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漫然点了点头,暗自琢磨的仍是谢夫人?存心绕开?了的话?头——谢昀一大早出?门去,究竟是走亲或者访友,总该有个?说?法才是。
既然谢夫人?含混着不说?,他也不着急发?问。两辈儿人?分坐着喝茶歇了一阵,眼见着日头不高,离饭点儿又还有那?么?不长不短的工夫,谢夫人?便提议说?,园子里今年新栽种的重台莲开?得正好,清气宜人?,愿奉陛下及娘娘前往游赏。
实在是皇帝来的这日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再往前些有七夕,再往后?些有中秋,赏月喝酒都使得,大操大办也有根源。偏生赶在眼下这早不早晚不晚的,别说?谢家没有一日建一盛景的能耐,哪怕真有,又怎敢显露出?来?
亏得园子里的荷花还值盛期,不算大的池塘周遭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拱桥架着,亭榭傍着,不论什么?时?令,总有一二可消遣处。
从?正屋往园子去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经过堂后?的中路,一是打西?边小跨院绕半圈——西?跨院就是仪贞从?前的住处。
自古以东为尊,东头那?跨院宽敞明亮、离前院也近,谢家只?有谢时?谢昀两个?孩子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就分给了哥俩住。至于仪贞这个?最后?来的老幺,便没有挑拣的余地了。
谢夫人?打心底里觉得委屈了女儿,把这“挑剩下的”西?跨院布置得比两个?儿子那?边精细十倍都不止,原本姑娘家的闺房比小子的棚圈雅致讲究已然是常情了,更不用?说?,仪贞的寝楼侧旁有个?直通花园子的石滑梯。
“如?今看来也并不如?何陡嘛。”仪贞故地重游,一时?感慨,一面扶着谢夫人?从?旁边的石阶走过,笑道:“大哥哥稳重又上进,倒还没说?什么?,二哥哥当初可是眼热得不行,我但凡求他个?什么?,他都要拿滑一回滑梯来换,结果每日的课业都忙不完,读书、练字、习拳脚、习骑射,后?来又跟着爹爹常住营里,也就兑现不了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一行人?才走到园中,前头又来报说?,二公子回来了。
谢昀是从?俞家庄子上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他如?今有官无职,每日早早起来不外练练功夫、给双亲问问安,跟着就在书房里写字,隔三差五则游山玩水似的出?城去,跑人?家姓俞的庄子里当樵夫。
一把农家借来的铁斧,叫他挥出?了宣花斧的气势,砍瓜切菜一般就砍好了两大捆柴,四五个?人?也未必合抱得住,被他随意挑在肩膀上,悠哉游哉地送到后?山庵堂里。
他那?不作?数的前未婚妻懋兰不是没有郑重其事地拒绝过,奈何谢二公子油盐不进,笑着宽解说?:“我不过体会一二田园归隐的滋味罢了,随手而为,妹妹不必放在心上,若实在过意不去,赏我两个?力钱也就是了。”
他越是戏谑,懋兰越是叹气,回身进屋去,片刻果然拿了个?荷包出?来,谢昀接在手中,不用?掂,就知道里面是两个?锞子。
骠骑将军的苦力,倒也没值钱到这份上,等砍来的柴直够烧到明春去了,谢昀眼里也瞧见了新活计:修门窗、补瓦片,再给懋兰的小花圃松松土。
懋兰这日问他:“二公子,你究竟是在逼迫我,还是在逼迫你自己?”
谢昀答不上来。他没有想过,自己这些举动,在她眼里居然是逼迫。
他没有逼着她“回来”的打算,他做这些活儿,并没有什么?确切的企图。
他只?是——
没等他“只?是”出?个?所以然,家里的小厮火烧眉毛地寻他来了,当着外人?不方?便直说?缘故,单是请他速回。
原来是真龙驾临了。谢昀目不斜视地穿过前厅那?乌泱泱的锦盒跟中官,在踏入正院前可算是把气儿喘匀了。
然后?就见皇帝笑眯眯地对他说?:“回来得正好。咱们上你那?儿的练武台去,比划比划吧!”
第62章六十二
其实皇帝这话真没有旁的深意。他只是纯粹觉得和谢家二老一起赏荷花并不是桩闲适的消遣——要依他的本心,弗如和仪贞两个在她旧日闺房里消磨半日。
但他毕竟是答应过让她回来和爹娘团聚一回?的。既然自己杵在跟前,谢恺豫闷不吭声,谢夫人又?太赔着小心,倒不如叫他们一家三口自在说会儿话,自己跟这谢昀到别处去过?两?招,正好领教领教谢家的拳法路数。
可惜皇帝这人,在谢昀心里一贯的评语呢,说文?雅些叫“圣心幽邃”,说直白些叫“蔫儿坏”。他开口邀自己去切磋切磋,必然别有用心。
而且态度越和煦,想来用心越险恶。
只是做臣子的忤逆不得,谢昀拱手应了个“是”,随即将?皇帝请至东跨院。
仪贞落后了一步,谢夫人不由得悄声对她道:“这时候舞枪弄棍的,待会儿哪还有胃口?用饭?”
“点到即止嘛。”仪贞这话说得颇为坦然:“我?瞧二哥哥比上回?进?宫时晒黑了好些,精气神儿也?强得多,看来这些时日不曾落下?操练,不必担心他。”
“他哪是勤于操练!”在皇帝面前吝于言辞的谢大?将?军这才忍不住开了口?,抱怨一句后,又?顾念到女儿难得回?家一次,不该将?这些烦心事儿告诉她。
可仪贞到底听见了,追问道:“那是什么缘故?”琢磨了下?,便隐约有个猜测:“二哥哥一大?早就出门了,是去拜访谁?”
她虽然在宫里,但皇帝对谢昀行踪的了解,只怕比谢家父母还详尽些,故此她也?知晓一二。谢大?将?军见瞒不过?,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人家不愿意,他这样死缠烂打的像个什么样子?依我?说,不如放过?人家算了!”
谢夫人不敢苟同地?蹙起眉:“你当年怎么不知道这个理?儿,日日赖在翰林府坐冷椅、蹭冷茶?”
“这、这怎么能一样?”当着闺女,大?将?军有点抹不开面子,支吾着分辩说:“岳父大?人那是出于审慎,有意考验考验我?的脾气耐心而已,又?不是你不肯…”
谢夫人连忙剜了他一眼,强行掐断了这个话题,对仪贞道:“你万勿操心这些,你哥哥这般年岁了,也?不是四?六不知的小孩儿,何况还有我?们呢。”
说到末一句,自己底气就有些不足了。谢夫人强自振作起来,又?关切女儿问:“娘娘在宫里可好?今日陛下?微服前来,家里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也?没有,这会儿酒宴百戏上多尽心些,也?不知妥当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