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燕不愧是见过世面的管家娘子?了,眉不挑嘴不勾地走进来,麻溜儿便把床上的织物全拆了,独自走了两三趟,一应抱到门外去,那头自然有人?接过去料理。
仪贞掩耳盗铃地不肯追问,裹着皇帝幸存的一袭斗篷,强行维持体面地坐在?外间喝茶:下半晌了,茶沏得极淡,喝不出是什?么,解渴而已。
喝了小半盏,新?燕又?默默转身?出去了,斜里默默伸出一只手——皇帝要喝她的茶。
桌上多的是杯子?。仪贞没开口,搁下手里那个,就?要替他倒,还没碰上壶柄,皇帝已经将她剩下那些喝尽了,不渴了。
她乜了他一眼,没言声儿。恰巧新?燕也回转来了。
“娘娘上次赐给夫人?的衣料,夫人?又?赏了奴婢两匹,同沐天?恩,如今才做成衣裳,还没上过身?,就?斗胆拿到娘娘跟前来了。”
谢夫人?将新?燕当半个女儿待,多少算是一解膝下荒凉之苦,不过名分上毕竟主仆有别?,故而新?燕说得这样谨慎。
仪贞自然明白,接过衫裙,又?看向另一套。
这下新?燕有些为难了:“实在?不敢唐突圣躬,奴婢求过了二公子?,二公子?知晓分寸。”
谢昀还在?军中时,体格更健壮些,如今回家养病日久,逐渐和皇帝身?形相仿,新?做的衣裳尺寸没什?么不合适。反正皇帝的神情挺满意,仪贞看出来了,却?不明白缘由:肯定不会是这身?衣服纹样较之二哥哥一贯的风格略华贵些,颇合皇帝的心意吧!
重新?穿戴严整后,仪贞松了口气的同时,怅然又?一次占据了主导——纵使往后还能常见,谢家也终究成为了她昔日的家。
爹娘没把别?情离绪表露在?脸上。皇帝诚心诚意地免了他俩的全部礼数,于?是夫妇二人?便只带着谢昀,当真如寻常送客一般,一路走着将仪贞两个送到大门前。
仪贞松开皇帝半牵半扶的手,勉力?稳当地走回谢夫人?跟前,笑着正一正后者鬓边的石榴花簪,由衷赞道:“阿娘这簪子?真漂亮。”
她很小的时候,还没留头,就?喜欢在?谢夫人?晨起梳妆之际赖在?妆奁前,白白短短的指头点过琳琅的首饰,撒娇道:“阿娘将来把这个给我戴戴吧!”
石榴花簪是给新?妇子?戴的,图个多子?多福的好意头。谢夫人?那时不便对女儿明言,而转眼之间,适合戴这支簪的人?已经换了一代。
可惜,女儿若不主动开口,臣妇怎敢冒犯一国之母呢?
谢夫人?抬手,动作极轻地将簪子?取下,捧到仪贞面前。
仪贞顺势收在?手中,另一只手亲昵地替母亲捋了捋鬓发。
隔着几步之遥,皇帝将她轻抚过几丝白发后掖进深里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对这场景没什?么感触,只是稍稍移开眼,尽量抑住带她回到皇宫去的那股迫切。
不料正对上谢昀,险些错过他低垂着眼睫遮挡住的一丝横眉冷对。
皇帝的心情霎时明朗了起来,甚至赏了二舅子?一个货真价实的好脸色。
他走到仪贞身?后,手心按在?她的肩膀上,温声说:“中秋没有宵禁,到时再回来就?是——如今再不动身?,可就?要关宫门了。”
他在?旁人?面前,是决计不会流露出分毫又?横又?赖的嘴脸的,一番姿态相当合宜,谢家人?回过神来,喜气洋洋地恭请帝后上了马车。
还有不到一月便是八月十?五了,皇帝的金口玉言固然不能是空话?,但时不时就?回娘家这种殊荣,做外戚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家受不受得起。
仪贞对自己?的斤两十?分有数,一个连军营大门朝哪儿开都不清楚的巾帼,不可能几句话?就?厘清了兵权归属问题——谢家父子?再疼女儿、疼妹妹,也不能拿着边境百姓的身?家性命当儿戏。
能替毫无瓜葛数十?年的边军与皇室造出瓜葛来,她自觉已然功德圆满。
不拘真真假假,谢大将军的确是体会了一回这位年轻天?子?的诚意。
他暼了满腹愤懑的二儿子?一眼,只当小子?仍需世事历练,便负着手,云淡风轻地回房去——夫人?一时心绪激荡,忘了不许他进后院的话?。
第65章六十五
民谚有云:白露身弗露。意思是说,过?了白露节气,虽然白昼尚还有热意,但一早一晚已经寒凉起来了,应当勤加衣裳,不再让肌肤裸|露在外面。
更别说不分早晚,裸|露着身体“扬帆起航”。
仪贞皱起眉,说:“我哪有敷衍你?正是因为太…惬意了,我才忍不住睡着了嘛。”
皇帝披拂着头发,垂眸抿唇坐在?罗帐深处,低声应着:“我明白…是我让你太辛苦了。”
你要是真这么想就不要露出那副泫然欲泣的情态嘛!仪贞究竟没管住自己的手,替他抚了抚几缕略有凌乱的发丝,趁势歪到他怀里去:
“鸿哥哥,我以前听?…老话说,一滴那什么,十滴血,咱们总这么不加节制,将来怕不是要闹个,气血两?虚?无利于保养身子,不是长久之计…”
“长久”一词,立竿见影就抚平了皇帝的思绪万端,至于她半途咽下的字眼,他也?猜得到,想来这是那几个嬷嬷从前教?导她的道?理,再添些她自己东拉西扯的说头。
怀里人闻起来甜丝丝的,皇帝不动声色地将抵在?她头顶的下巴收了收,以便?让鼻尖离她的发丛更近一些,俄而,他极轻地“嗯”了一声。
音调仍似有委屈。仪贞仰面往后望去,笑觑他的眉眼,愣是从那份波澜不兴的面孔上挑出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