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婕妤推己及人,如自己这?样混日子的闲人,在宫里的用?度份例也没缺了短了,齐光公主欲图上进,不知?能图出个什么来。
皇后既没嫌她待着碍事,她便不打算主动?开口告退,只当白捡个趣儿看罢了。
未几,却见皇帝身边那大太监来了,进屋唱了回喏,禀报说皇帝正在猗兰殿后殿歇息。
武婕妤顿时嗑不下瓜子了,挥帕子掸掸裙儿,立起来冲仪贞行个礼,翩若惊鸿地遁了。
仪贞不明就里,一时好笑,回过头迎上公主柔柔笑靥,依稀衔着几许歆羡:“皇兄与嫂嫂真是伉俪情深…”
这?些事仿佛不该她一个未嫁的女孩儿多嘴,话音未落,公主自己羞红了脸。
仪贞便也只接着方才的话头说:“今年分下来的锦缎颜色都有?些深浓,不知?你那儿的如何。若有?俏丽的好花样,我给?你留几匹——再是御寒,小姑娘也该打扮得漂漂亮亮才是。”
公主欢喜应了,笑眯眯谢过仪贞,告辞离开。
仪贞望着她袅娜的背影,半晌,忍不住叹了口气。
亥月小阳春,天儿并不十分地冷,房中因为新供了两瓶桂花,便将一应熏香都撤下,亦不觉得清寒。而今众人都散了,那隐隐浮动?的甜馥逸散入更疏朗的天地,余味中平添了一丝苦冽。
仪贞拈了一枚滴酥鲍螺送进嘴里,这?才擦擦手,站起身来。
迈过门槛,朏朏不知?又从哪儿云游回来了,这?一趟大概心?旷神?怡,不仅肯低头蹭蹭她的裙角,甚至破天荒地准允仪贞俯身弯腰、将自己抱起来。
仪贞啼笑皆非地将它搂在怀里颠了两颠,一路经过穿山游廊,正房里外静悄悄的,仪贞也放轻了脚步,慧慧有?心?上前来接猫,因知?朏朏脾气大,乍然换了手,倒是她俩自作主张、不识抬举,一怒之下闹腾起来反而弄巧成拙,终究作罢。
仪贞对跟前的孙锦舟颔一颔首,由?着他揭了帘子,自己带了猫儿进屋。
但见皇帝已然换过家常衣裳了,合衣躺在床上,帐子没放,还穿着鞋的两只脚便支愣在床沿外。
这?么个姿势还能睡这?么熟?仪贞心?说他必是累着了,本?是过来想和?他说说话的,眼下也就静静坐下了,等他自己睡足了醒来。
皇帝白捱了一阵,总不见动?静,万分勉强地缓缓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眯一眯,就对上一张恃宠而骄的猫脸。
皇帝重重喷出一股鼻息,比起惊吓,更近于气恼:“它怎么在这?儿!”
仪贞见他猛然支起身子往后坐,好笑之余到底有?点?歉意:“我过来时朏朏想跟着,居然乖得很呢,你摸摸?”
皇帝脸色不大好,指尖敷衍地在猫背上拂了一下:“好了,出去。”
朏朏对谁都不假以辞色,毫无留恋地轻盈落地,背对着他俩“喵喵”叫了两声,便从帘下钻出去了。
仪贞随它的,对皇帝道?:“今儿折腾了大半日怪累的,回来还有?公事等着你,只是再困乏,总该脱了靴子才能松快,那孙秉笔也太不上心?了。”
皇帝自不能承认早前处理的公事大都是不急之务,无非借以掩饰融不进、看不惯她与旁人的其乐融融;至于磨蹭了好一阵工夫后又往猗兰殿来,也并不是唯独此处有?床铺的缘故。
孙锦舟传话太慢,仪贞姗姗来迟,他按捺不住地要去找她,幸亏耳力?过人,临行前捕捉得门外细细响动?,当机立断折回去佯寐,这?一回忘了脱鞋。
横竖孙锦舟受点?冤屈也不要紧。皇帝囫囵敷衍着,俯身过去,下巴压在仪贞肩膀上:“身上粘腻,洗澡去。”
猗兰殿虽不是二人常住的地方,一应日常用?具倒很齐备,甚至浴房里新换的浴盆都足供两人同浴。
仪贞的头发拧得半干,尾梢抹了点?儿香露,松松挽个髻,便来与皇帝一起泡在香汤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屏风外拢了两只铜炭盆,为解烟燥,又四?散地点?缀数样香花,久处其间,依稀生出醉意来。
仪贞眼皮发沉,索性将头靠在颈托上,闭目养神?,耳畔的发丝滑落下一缕,轻悠悠地飘在水面。
皇帝抬手拉住了,像拉住一只风筝的线,但他不能像收回风筝一样,将仪贞收回到他面前——他明白这?个道?理。
“我头一回在你这?里泡澡,”于是他开口说,“你让我在凉水里待了半个时辰。”
那双合起来的眼睛霎时张开,顷刻又弯作月牙,仪贞一倾身,轻快地游过来,攀住皇帝的臂膀:“那我给?你赔不是嘛!你那时候多么的高不可攀,简直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我都从来没想过,你会用?得上浴桶这?样的俗物…”
皇帝乜她一眼,明知?她语中不乏调侃揶揄之意,依旧顺着表意问:“那如今呢?”
如今——如今他不正与她沆瀣①一气么?
仪贞笑而不答,掬起水闹他之际,清凌凌的波纹忽地触动?了她的记忆:在他及她越过重山复岭、得以望见彼此的面目以前、在她也十六七岁的时候,她同样心?灰意冷过。
第77章七十七
仪贞还太年轻,她不爱忆旧。若不是因为齐光公主,那些个往事,大抵等到?她和皇帝都白发苍苍时,才会翻出来,拣几桩余音绕梁的?来回味——总还要历经好几十年呢,届时少不得还有一场删繁就简的工夫。
而?今时今日?,齐光公主来与她重修旧好了。仪贞看见她,就仿佛看见当年迷迷糊糊试图向皇帝投诚的?自己,云里雾里,全凭着一股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