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齐光公主?与仪贞攀交上,拂绿阁的风吹草动就没?再瞒过他的眼睛,杨钧这位准驸马在循例的入宫觐见后,偶或多逗留一时半刻,远远地和公主?眉目交接一二,左右是?已经定下亲的男女,众目睽睽之下,也?做不出什么事儿来。
而在这众目睽睽之外?,有个宫女本?领过人,打着公主?的名号,瞒天过海地与杨钧搭上了边儿,一来二去的,这二位倒情谊日笃,山盟海誓之际,宫女儿自言乃是?拂绿阁杂使宫人,不配跟随公主?发?嫁,为今之计,唯有杨钧开口去求。
若求公主?,头一个怕她气恼不允,二来毕竟年轻不曾当家,抑或她也?做不了主?——思来想?去,不如?请动皇帝这尊最大?的佛。
那杨钧不知?是?鬼迷心窍还是?怎的,竟真听了心上人的话。
惜乎这名“宫女”并非心思活络的百灵儿,居然是?默默无闻的淳婕妤。
“她喜欢当宫女,当就是?了。”对于这徒有虚名的嫔御,皇帝不屑多费心神,宫正司自有计较;及至杨钧——
“…我是?真伤脑筋。”皇帝微拧着眉,按了按额角:“不从重?处置,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大?动干戈,齐光又如?何自处?”
事态比仪贞预料得还一团糟。怔忡良久,意识到皇帝想?必头疼又犯了,索性将别的都?抛开,替他解痛为要务。
一面唤甘棠去请高院使,一面安抚皇帝:“这样水性杨花的人,值得为他心劳力绌么?先晾他几?日,叫他寝食难安才好!”
心思纯良的人,原来是?这般思量的。皇帝却之不恭地枕在她腿上,任凭她煞有介事地为自己揉按着,被?欺瞒愚弄的恼恨得以纾解,他几?近泰然地筹备起?了对杨钧的极刑:
不可揆度、永悬头顶的杀机方是?最文雅的凌迟。
齐光公主?婚事的搁置若有若无——本?来如?她这样身?份贵重?的娇客,大?礼张罗起?来,一年半载都?叫作从速,况且钦天监拟定的吉日,远在来年九月。
仪贞原打算亲去探探她的口风,不巧高院使受召请脉过后,皇帝的头痛固然有所好转,但眩晕之症一时却无法根治。她大?半精力都?扑在这上头,对拂绿阁的关切,不知?不觉间就淡了些。
只好嘱咐给慧慧并甘棠两个,凡事多多留神,隔一时便知?会她;此外?还托了沐昭昭,图的正是?她那份旁观者清。
据沐贵妃冷眼看来,淳婕妤进宫正司后,延续了一贯深居简出的作派,安分守己地聆听女官教诲,仿佛自来便是?一名谨小慎微的老实宫人,前次一番搅动风雨简直是?众人一致的梦魇一般——很难断言她何时会不会故技重?施,仍应多加防备。
倘或真有那么一天,皇帝的眩晕也?就不得不好了。
贵妃无奈一叹:她之所以还留在宫里,是?想?在所有人都?与十九岁的姚洵告别过后,依旧记住他。实际上呢,她一面效仿尾生抱柱,一面被?迫见证了洪水滔天里过多的爱恨痴嗔。
九月初八,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常朝。晋升通政使不到半年的杨钧得了皇帝再寻常不过的几?句垂询,领了一桩再寻常不过的差事后,突然绷断了脑海中最后一根弦,俯跪在地,参劾征西将军淳宁于于军中朝中培植党羽、欲谋不轨。
皇帝度其言行无状,似有疯癫之嫌,皱眉令左右卫将其暂押下去。
随即为正视听,皇帝按部就班地下旨清查淳家上下。
第84章八十四
“他们淳家和武氏一族可不一样。”武婕妤给朏朏带了缠丝蛋黄加餐,落座一张口,原来是表起忠心来了:“征西将军这一辈儿就兄弟俩,淳婕妤的堂兄弟得兼祧两房。若不?是王掌…王遥那狗贼,说什么封娘娘、光耀门楣,淳家人哪想得起这个女儿!”
捧着茶盏,只管对仪贞竹筒倒豆子:“就譬如我,既然他们不?管我的死?活,我又何?必管他们的死?活,大家一刀两断完了,岂不?干净自在。”
淳婕妤要是也能这么透彻就好了。仪贞握着朏朏两爪,教?她给武婕妤作揖道谢,朏朏早不?记得这位旧主,不?给面子地抬爪拭拭脸,旋即便从仪贞膝头溜下地跑开了。
小丑猫!武婕妤暗暗腹诽,面上含笑:“唉哟哟,它只和娘娘投了缘,就把我这媒人抛过墙啦!”
“可不?是这么算的。”仪贞想了想,一拍手:“你正儿八经是收生姥姥,洗三日上该奉为?上宾,坐在正座吃面才是。”
武婕妤笑着连声说好,眼珠儿一转,又说:“今日便罢,改天?烦娘娘下个帖子,我才来吃呢。”
仪贞心中暗叹:武婕妤看起来毛毛躁躁的,何?尝又不?是个人精?且看着她起身告退,点头让珊珊送了送,说:“既这么着,必要好生选个日子置一桌席面,我一一发帖子,请大家来同乐。”
人越来越少了。言笑晏晏落了幕,仪贞望着清碧茶水里的绰绰倒影发愣:倒不?是时?时?以贤良淑德为?己训,说什么后?宫雍雍睦睦、开枝散叶的漂亮话——
这样的变故别离总归是让她沮丧的。
吊影自怜孤不?适合她的性子,仪贞冲慧慧招招手,起身坐到妆台前,要她给自己补一点口脂:“粥炖好了没有?”
她今日本就打算瞧瞧齐光公主去。据百灵儿说,公主这几月一切起居如常,不?像是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
仪贞深知不?然。然则她每每造访,公主亦若无其?事,尚还将新近做的一双鞋子给她看:翘头鹦鹉摘桃的式样,大红遍地金,赫然是嫁履。
这些物件原不?须她亲做,一针一线的吉祥寓意背后?,透着隐隐的寄望。
哪怕此般情态正是做给自己看的,依旧不?能视若无睹。
“听见说杨钧得了情志病,”齐光公主投完了鱼食,一面用帕子擦手,一面转过脸来看着仪贞:“嫂嫂,这消息确实么?”
她蹙着眉头,是一个忧心的曲度,眼眸却令人想起墨玉做的棋子,熠熠生光、触手生凉。
仪贞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正欲含混过去,转念一想:眼下她能探听的消息,无不?都是经由皇帝首肯、有心让她听到的消息罢了。
“大约是吧。”委婉的措辞在舌尖打了个转,咽下去又换上另一种来:“由此可知这样的人是没有福分的,受不?起鸿运当头。你也不?必过于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