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趁夜行
进山事宜已经敲定。
第二日,乌金西坠,天边晕着沉红,树林间的阴影已经压了下来。 一群人乌泱泱地聚在黑塔前的空地上,彼此之间泾渭分明,隔着空隙互相打量。
阿勒带着龙可羡,他们这拨先到的占一片地儿,是再正常不过的海商队伍;
商行自个的伙计挤在塔门前,等着门开进去抬祭品;
益诃海湾的普通民众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左右顾盼着;
还来了一伙处在荒期的海寇,个个长刀短打,有意无意地瞄着阿勒这边儿;
占地最阔的是伏先生和闻道,一个稳如泰山一个吊儿郎当,后者看着就浑身匪气,大伙都不约而同地离他们远远的,不愿意沾上半点。
向导左右瞥两眼,指着那伙长刀短打的海寇,悄声说:“那伙儿,年前在雷遁海海域活动的,抢了两条船后教西南府军打得七零八落,两千余人就逃出这么几个,估摸着呢,是干了一票之后,到酒肆赌坊烟花巷里挥霍干净了,如今又盯上土族,这种人在此明着不敢惹事,暗里少不了埋钉子。”
阿勒往过撂一眼:“乌合之众。”
行吧,向导抹着冷汗,又看向闻道那一伙儿,说:“听商行的朋友讲,那伙人也是进山看木材的,给出的价格比往年高两成。”
商行放出这消息,那就是见来了人便坐地起价,阿勒凝思片刻,道:“待看了林场的料子,我再考虑。”
向导颔首,他以为此行进山的目的就是林场,近年来造船的铁力木一直都是紧俏货,不过林场位置紧要,向来是土族人亲自看管,他们借着祭祀礼正好进山去瞧瞧料子。
落日彻底沉了下去,暮色四合。
黑漆漆的塔门才在昏暗中发出滞涩声响,一把光亮便突然从里边投出来,一个少年举着火把,晃晃悠悠的,推走了众人眼前的暗色。
此时没人说话。
谟奇口中吟唱着古老的祭词,对着黑天伏拜下去。
少年清瘦,赤着脚,伏着身,双手高举火把,举向身前高耸峥嵘的黑塔,而塔身缠着铜铃,那铜铃沉在黑暗里偶尔丁零两声,像是在应和着祭词,在寂静中投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刺音。
紧接着,商行的伙计进塔后,再出来时面上都挂着海妖面具,两人一抬长木箱,拢共十四人,把那少年绕在中间,虚张声势地发出类兽的怪叫,左跳右舞的像是要吃了他。
火光晃过去,龙可羡看见那面具上两排尖利的牙齿,形容怪诞。光线聚集在中间,左右都是昏暗,视线可得处被无形地放大,缭乱且狰狞的乱象挤满了眼眶。⑧1四8一六⑼6三
那么近,挥舞着像是要朝旁观的人探攫过来。
龙可羡愣愣地后退了一步,连糖也忘记吮了,在掉落的瞬间被阿勒接住,他偏过身,问了句:“不好吃?我丢了。”
宽阔的肩臂挡住了龙可羡的视线,他的味道清清爽爽地漫过来,连龙可羡眼角余光都要霸占。
龙可羡接过来木棍儿,含进嘴里,闷声说:“不要丢。”
“吃独食啊,”阿勒眯起眼,昏影罩着只能看到山根的轮廓,这人笑起来就像猫着坏,不笑时便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他徐徐说,“我怎么教你的。”
“教我……要护好自己东西。”龙可羡转开脸,难得的犟嘴。
阿勒这就笑了,轻轻罩住她脑袋:“那是对别人!拿这套对我试试。”
龙可羡不情不愿地从书袋里掏出糖块,塞过去:“你吃。”
阿勒接过来,又揉了揉她脑袋,垂头下去轻声讲话,他的存在感强烈,宛如刻刀,强硬地劈开了龙可羡和祭祀舞之间的关联,仿佛只要他在,龙可羡就只能全心全意看他。
***
闻道收回眼神,啧声:“什么时候了还咬耳朵。”
伏先生一身长衫,文雅得很,瞅一眼就明白了:“哄人呢,姑娘怕鬼神。”
“怕鬼神?”闻道一惊一乍的,说什么也不信,“鬼神怕她吧。”
伏先生专注地看着祭祀队里逐渐亮起火把,一线光亮把山岭间的黑暗推开了,延出一线起伏的道路,由祭祀队打头,后边几队人稀稀落落地跟上。
“走吧。”
闻道随手折了片宽叶,递过去:“当真啊?”
伏先生低头瞅了片刻,淡定地握住叶柄,当作团扇轻摇:“你且去试试。”
“我不试,你少给我挖坑跳,”闻道招呼后边人跟在人群最后,前边正好是公子那伙人,“你教姑娘念了几年书,这事儿我信,可这乌溟海哪个角落没有几句怪力乱神的传说,全是糊弄人的罢了,这也值当怕?”
北国的庙宇供奉慈悲的神佛,南域的伽台同时供奉族神与海妖。
陆地的文化根深扎实,岛屿的文化抽象,甚至具有某种对海洋力量的极端畏惧与隐秘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