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过于沉重的无可奈何,压在所有人头上,旁人尚且可以通过弥补与关怀来消减愧疚感,但阿勒只能接受,还得笑着接受。
于是爱溢出来了,酿出了少剂量的毒。
那个出生就带着小卷毛的小崽,永远被留在了阿悍尔的草影叠障中,走出来的是哥舒策。
阿勒是太明白。
他比谁都要早地意识到,这爱再好,也不是原本模样,从他站在大帐的另一段,遥遥望向母亲温柔的双眼那刻开始,那层归属感就被剥掉了。
他开始漂泊,流浪,阿悍尔一碧万顷的草野盛不住他的野心,他也不会为谁停下。
然而他遇到了龙可羡。
那个午后转角的一撞,戴着虎头帽的小炮仗把他望着,口齿绵软地喊出声“哥哥”,就把他推向了另一条路。
两个没人要的小崽,多般配。
溢出来的爱无处盛放,悉数灌注到了龙可羡身上,连同那点少剂量的毒,这种畸变的爱欲是早就注定的。
“您若是为此动怒,我担着,但我不服。”阿勒跪在下首,屋里风很静,连影子都不动。
他为什么不能爱龙可羡?
他们不会受到来自相同血脉的诅咒,只有超脱骨血的亲密无间。
大伽正砰地把茶盏搁下:“她是你妹妹。”
“她不是我妹妹,阿悍尔草野上挥鞭策马的才是我嫡亲妹妹!我见她一遭,便不自主地心爱她,我轻浮浪荡,见她长大便起邪念,”阿勒身板挺直,“我们的缘分,早在七年前就定了。”
大伽正颤着手:“你敢把这话对小羡说一遍!”
阿勒平静地说:“对着龙可羡,我也是这说辞。”
大伽正平素温文儒雅,修的是平常心,行的是逍遥道,已经有十数年不曾经历这样剧烈的心潮起伏。
“你这混账!”他霍然站起来,“这是你口口声声的心爱,你将小羡的意愿置于何处?”
大伽正的怒来自于此,青梅竹马的情谊他不懂吗?风雨并肩的默契他不懂吗?他看得明明白白,龙可羡心性纯稚,她对阿勒的感情干净得没有丝毫杂质,那是喜爱和依赖的混合体。
阿勒却执着地要在这感情里注入浑浊的欲望。 龙可羡毫无防备,待在她自以为安全的兄妹情深里,不知道坏胚已经悄无声息地生出了更大的贪欲,她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天真地对着哥哥撒娇,懵懂地对着哥哥说喜欢。
这和趁虚而入有什么区别!
“您别这样悲观,说得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采花贼,”阿勒摊手,“日久生情这事儿常见,为什么不能发生在龙可羡身上?您心明眼亮,这么些年,没有谁比我更懂得如何爱她,”他停了停,“龙可羡除了我,还能爱谁?还会爱谁?”
“不如说她除了你还能要谁!”大伽正勃然大怒,“我今日与你不讲情爱,只说情分!”
“讲情分也成,但凡您能找出个比我对她更好的,头给您摘去玩儿!”
“哥舒策!”
烛火猛地晃了晃,阴影在膝前急剧摇晃。
大伽正把发颤的手拢进袖里,两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若说这份爱是水到渠成的,他绝无二话!他给两个崽子证婚!
他担忧龙可羡。
龙可羡未必想要这层变化,或者说,她未必意识得到从兄妹转变为爱侣意味着什么。
她对阿勒的预判都是纯粹的,向好的,她哪知道阿勒势在必得,已经断掉了她所有后路。
阿勒跪在这里,他所谓的敞亮就包含了那些阴郁强势的部分。阿勒不会共情,他的心软只对龙可羡有用,这种软弱的情绪在具有独一性的时候,就失去了它的存在意义,会变得锋利,会变得残忍。
他此刻的状态充满危险,就像行走在薄薄的冰面上,如果龙可羡给了他负面反馈,就等同于让他一脚踏进冰窟窿里,他会搅得所有人没有好日子过。
别怀疑,在龙可羡的事情上,阿勒就是这么感情用事!
他生性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在乌溟海上开疆扩域就是为了活得肆意,他明白得很,自个儿那么能作,没有点家底怎么兴风作浪。
“你羽翼已丰,自然能为所欲为,”大伽正扶住把手,慢慢地走了两步,花白的头发在夜里像块旧绸布,“你心爱她,年少情谊深厚,这原是好事,我对此没有异议。”
“多谢程叔成全。”大伽正还没说完,阿勒就见缝插针磕了个头。
管他的,先磕了再说。
大伽正错开身子,把话撂开了讲:“我只问你,若是她以后有了心爱之人你当如何?”
这可真是……刀子专拣要害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