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疆域的回护。
然而从闻道封锁益诃海湾,到建好守岛哨所,黑蛟旗在益诃海湾猎猎作响,迟昀都没有半点儿动静。
“他占了个便宜,自然要退一步。”阿勒就站在里外间的门帘下,分着一丝心神关注里间把脉。 迟昀给了阿勒益诃海湾这条线索,但迟昀何时做过好人?
这条线索只是个开端,如果阿勒想要深究,查个明明白白,还是要去灵冲岛链,要和迟昀达成合作,迟昀抛出的是阿勒没法拒绝的合作意向。
若是要在边境中立海域对第三方势力动手,只有一方动作那是很微妙的事儿,双方合作起来才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阿勒封锁益诃海湾,迟昀没法儿干预,这是他应做的让步。
“属下处理完益诃海湾一事,马不停蹄的就给迟世子打头阵去了,”闻道咧开嘴笑笑,一手撩起头发,露出耳朵上方一道狰狞瘢痕,“您猜怎么着,灵冲反攻了,迟世子吃了闷亏,同时朝廷下达止戈令,命西南府军全数撤回。”
这就是被自己人捅了个暗刀子。
阿勒对此保持怀疑,他更倾向于迟昀已经达成某种目的,借由政令回撤止损,表面盘得漂漂亮亮,好像迫不得已似的,让阿勒有气也没法朝他撒。
但这样一来,阿勒也寸进不得,抛开是否能顺利通过灵冲外沿的雾障暗礁不谈,就从局势上看,阿勒若是在边境海域动手,身后要受到王都问责,身前要受到西南府军驱逐,这双重压力罩下来,阿勒也要遭重,更别论阿勒还要分出部分兵马,去缓解阿悍尔的军事压力。
迟昀这一让一退,直接废掉了灵冲这步棋,真是让阿勒很被动。
阿勒站在光影交接的地方,还没开口,就隐约意识到高大夫按脉的时间长了一点,皱了下眉,他回头,对上高大夫微妙的神色。
这时,阴云迅速部署开,天暗了下来。廊下骤然响起劈劈啪啪的拆打声,是老墉领着小厮拆掉摇晃的木板。
灌进耳畔的嘈杂,眼前未知其意的微妙神色,突然而至的大伽正,棋局上的多方角力,棋局下的暗流涌动,就像光和影错综盘织,猝不及防地掀开了一角,成为阿勒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仿佛有什么暗棘悄然爬来,一切安宁的片段都暗含不安的预兆。
***
阿勒在内院和闻道谈事,龙可羡领着高大夫拜别大伽正。
她站在台阶上,挥挥手和高大夫告别,看他撑伞走进了密集的雨帘中,脚步还不肯挪动,瞄一眼大伽正,再瞄一眼大伽正。
大伽正捋着白须:“雨大,进屋来喝盏茶。”
龙可羡在,大伽正便点了两排青铜九座灯,照得屋里亮堂堂,她捧着茶,又吃了好几颗果子,瓮声儿问:“程叔为什么打阿勒?他做错事情了吗?”
阿勒。
大伽正听着这与前不同的称呼,说:“对错难辨,我打他,是出于情,并非出于理。”
这话太绕,龙可羡绞尽脑汁想了片刻,只能说:“那便不要生气了,我们和从前一样好。”
大伽正站在书桌后,桌上搁着两叠纸,一叠是拆封过的信,上面盖着北境的戳,一叠是高大夫留下的脉案。
他把拆封过的信移过去:“清宁近来有没有与你通信?”
没有想到大伽正会提起姐姐,龙可羡点头:“有的,一直写信。”
“清宁进宫了,这事她应当没有告诉你。”大伽正紧接着说。
“进宫了?”总不会是去做皇帝的,龙可羡拧起眉头,闷闷说,“我不知道。”
龙清宁给龙可羡的信中写的多是小事,她擅长在细枝末节中营造某种岁月静好的气氛,偶尔会提到与乌枝鸣婚后平淡的日常,一点生活的琐碎温馨,一点对丈夫的埋怨,一点恰到好处的闲情逸致。
对于那些过于惨重的过往和坚冰之下的野心绝口不提。
就像认命了,忘记了母亲是如何在宗族的施压下,为了所谓的大局郁郁而亡,就像真的放弃了走那条过于艰险荒唐的复仇路,于是隐姓埋名七年,自此淡出龙氏宗族的视野。
但她偏偏进宫了。
龙可羡把信纸攥得发皱,龙清宁与大伽正的信里没有分毫琐碎日常,只有按部就班的军报式的内容,文字清醒、冷漠。
——母亲在北境的旧部与她仍旧有联系;借由旧部的眼线,龙清宁掌握着北境龙氏宗族的境况,大到北境将领变动,小到哪个族老纳了小妾,她都了若指掌。
“有段日子了,”大伽正接着说,“清宁的事,你不知道,哥舒是知道的,他没有告诉你吗?”
耳边轻微嗡鸣,龙可羡下意识摇头,还没有嚼出这句话暗藏的意思,大伽正又抛出了第二件事。
“小羡有没有想过回到北境?”
“小时候想,”龙可羡诚实地说,“因为姐姐在。”
但随着龙清宁迁居至都城,有了安稳的生活,她就没有想过这件事,事实上只要龙清宁每月不停地给龙可羡来信,她就会安心。
这世上有两个人,他们说的话龙可羡无条件相信,一个是阿勒,一个就是龙清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