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他,但和那夜的模样又不相同了。
龙可羡打量着他略显局促的神情,再滑到那两只沉甸甸的酒坛子上,最终翻身下马:“要帮忙吗?”
“那就有劳了。”万壑松倒不推辞。
龙可羡把酒坛子拎在手里,一手一只,轻松得很,她鼻尖翕动:“是酒。”
“好酒,”万壑松甩甩灌铅似的双臂,指了下身后,“这家住着位老师傅,酿的酒是天下第一。”
龙可羡不喝酒,但阿勒爱饮酒,还爱存酒,她看过去:“比见雪还要好吗?”
“见雪名贵,是千金难易的珍酿,这两坛烧刀子,拢共不过二十文,”万壑松娓娓道来,“却胜在够烈,合口缘。”
多智近妖,幕后控场,清流名士,却喜好二十文两坛的烧刀子,龙可羡默默地记住了。
万壑松却从这句话里反应过来:“少君不饮酒么?”
“不饮。”
“这可真是,”万壑松有点儿意外,“投错少君喜好了,如此,这两坛酒……”
“这两坛酒?”
万壑松看着她轻松的模样,不好意思地说:“还是继续劳烦少君吧。”
两人并肩走着,肩袖偶尔擦碰。走到马儿边上,龙可羡看了看占满的双手,还没开口,万壑松便自然地接过了缰绳,他牵着马,看到侧腹挂着卷轴:“定州的绯纸。”
好识货,龙可羡道:“送给你的,算作赔礼,上回坏了你的画,”她指的是那夜在高台上添的那几笔,“我不常给人送礼,若是不喜欢……”
万壑松:“若是不喜欢?”
龙可羡很豪横地说:“打两架赤金屏风送给你,威风!”
万壑松失笑:“家里俭朴,摆两架屏风,只怕夜里都不必点灯了,小贼循着光就要找来。”
踩过溪桥,他牵着马,往左侧小径走,进去就是西九楼后门,“赔礼倒是不必了,不过像少君这般,把玄虎画得像只黑猫的人,也不多见。”
龙可羡睁大眼睛:“不是猫吗?”
万壑松笑意更深,眼尾延出两道笑纹:“是我族族徽,玄虎。”
龙可羡默默地挪开了目光,望天望地,含糊道:“不太,不太威风。”
“嗯……少君的话,我会代为转告。”
万壑松在王都祖宅待得多,来坎西城时,只住在这座竹楼,屋里的竹榻和竹床都是他亲手做的,竹楼临着片山坡,坡顶就是观星石台。
冬日天黑得早,到得竹楼时,书童已经点起了灯,晚霞滚滚艳烧在林子上空,压低了满山翠枝。 屋里四处散着画轴,龙可羡瞄了眼万壑松,又瞄了眼万壑松,瞄得他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家里不常来客。”
如此,龙可羡了然,她搜刮着措辞,在落座时用心地夸了句:“听人讲,你们名士都不太拘这些小节。”
“……这已经是拘了的,”万壑松艰难地说,“罢了,今日在少君跟前横竖是撑不起门面了,少君不要笑话。”
龙可羡认真地说:“不笑话。”
万壑松取了团茶出来,捣碎了放进壶里煮着,龙可羡看这煮茶的手法,就疑心他不擅此道,她犹豫了会儿,干干脆脆地切正题。
“你不是为万琛来拉拢我的。”
“少君何出此言?”
龙可羡憋了会儿,忍不住说:“不可以当众揭人短的。”
若是求人,哪里有不投其所好的,哪里有让客人拎酒坛子的,哪里有在乱糟糟的家中招待人的,哪里有笑话客人画技不精的。
万壑松微怔,又笑了起来:“家兄将升工部侍郎,从品级来看,算是平调,他心心念念着回王都,何尝不是件好事。”
“那是你想,”龙可羡忧虑地看着那滚起的茶烟,“他差口气就够进内阁了,看着很不甘心。”
“官场上没有差口气这个说法,”万壑松斟茶,“够不上便是够不上。”
龙可羡看着那浓酽酽的茶汤,眉头拧得紧:“方才来之前,王都有消息来,都察院二参万琛。”
都察院一参,参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把万琛从半步内阁拉了下来。
都察院二参,参万琛篡改税数,向南域行贿,要遣私船南下以谋巨利,骊王给他扣顶贪腐的帽子都是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