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可羡就看了一眼,就如同冷水滴进滚油里,噼里啪啦地炸得浑身哪里都酸,她默默地挪开目光,觉得腰间掐痕在隐隐烧起。
私宴两人同行,在宫中却把立场竖得分明,连座次都依照宫里的规矩,隔得远远儿的。
可是阿勒不高兴,他把着酒杯,把臂靠在扶手上,和海务司的大人说着明年规划,不动声色瞟向斜对角,看龙可羡一会儿和左手边封殊打过招呼,一会儿和右手边万壑松讲两句话,他唇边挂的笑越来越深。
冬至宫宴上,骊王仍旧抱恙未至,只遣内侍唱礼,唱过礼后,举座皆朝东肃立,殿外鸣角,九九八十一声后,礼廷卫握着丹珠拂子的鼓槌敲击,三声毕,小皇子坐在主座,请诸卿饮尽三盏御酒。
这就算礼毕了。
大伙儿归位,在觥筹交错间轻谈。
龙可羡在看小皇子,他年纪轻,却有些少年老成的意思,循规蹈矩,一言一行就像太傅拿标尺刻出来的一般,说不出错儿,也没有出挑的地方。
她看了片刻,便把目光挪到了侧后方的龙清宁身上,视线如水交汇,泛不起波澜。
接下去吃什么都没滋味儿,龙可羡百无聊赖地把跟前的花生摆来摆去,挨过两刻钟,有朝官随内侍离殿,龙可羡本也想着走,却见那正中殿门徐徐开启,两排内侍提灯侧立,台阶前显出道人影,朝服规整,垂十二旒。
小皇子脸色煞白,仿佛只凭一件朝服,就被轻易地压制了。
周遭陷入寂静。
骊王逆着天光缓步入内,身后是佩刀肃立的廷卫。
他脸上看不出病容,抬了下手,身后殿门重新合上,带起的风把宫灯吹灭了几盏,只剩佩刀寒光闪烁。
第175章诛心
重病的君王突然而至,唱礼内侍没有通传,殿中剩余的臣子仿佛也跟着慢了半步。
前者要故弄玄虚,用寒刀冷剑营造出危险临近的错觉,若有按捺不住被吓得举刀相抗的,正好当庭拿下,于理于法都说得过去。
后者偏偏不好吓唬,都是在官场中摸爬滚打起来的,你骊王还在封地吃着糠咽菜肖想王位时,他们已经手握重权结成了同盟,在大祈朝局里呼风唤雨。
烛火扑朔,灯影无声地摇晃着,殿中落针可闻,各种眼神暗自交递。
两三息的沉默后,不知从哪儿发出道酒杯落桌的轻微磕声,就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荡开,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大伙儿起身行礼。
弯身时,龙可羡朝阿勒座次看了一眼,他拇指沾着新鲜的酒液,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只是随意地把拇指挨在下唇,偏头蹭掉了酒。
动作轻微,一闪而过,龙可羡吸了口气,耳根发烫。
骊王站在主座前,并不急于落座,而是挂上了一贯的笑容,将殿内环视一圈,从容道:“诸卿免礼。”
***
这会儿真走不得了。
骊王一来,歌舞尽退,大伙儿虽还轻谈着,但都没了之前的轻松模样,最拘谨的还属小皇子。
“彧儿是长大了,”骊王满面慈祥,把小皇子召至身边,“今日祭礼进退得宜,做得很妥当。”
小皇子略微侧身,垂首道:“儿臣驽钝,不及父王教导之万一。”
这殿中座次本就遵照祖制,骊王不来,首座就得空置,一应礼盘酒水不可少,小皇子即便代君行祭礼,也不能越矩往王位上挨,只能坐在下首第三座的位置上。
但今日这座次排得怪,竟然在首座边上给支了张小几,只比首座挨两寸,略微倾斜了角度摆放,若是不仔细看,真像从首座延出了个位置给小皇子。
怪不得小孩儿如坐针毡。
骊王完全没在意他的窘迫局促,轻抚着他手背:“是太傅与阁老们费心了,朕病体难支,在礼数上的规诲多少有些疏漏了。”
这话含沙射影,瞄准的是小皇子这身衮冕,实际上却把阁老和礼部纳进了射程范围内。
老狐狸们都稳得很,齐阁老和首辅万渠亭座次靠前,听都听到了话尾,却只互相把酒言欢,谈着风物,说着河山,连眼风也不曾朝首座飘过分毫,只要骊王没有指名道姓,他们绝不往刀口上撞。
只有小皇子惴惴不安:“儿臣有错,请父王训示。”
这头垂的,几乎要把脑袋夹到前胸去了,恭敬得过了头,反倒显出怯懦瑟缩来,和今日祭坛上落落大方的样子真是天壤之别。
阿勒饶有兴致地把他看了一眼,这夹缝里长大的小崽子,懂事儿得过头了。
不料骊王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吾儿何错之有。”
小皇子若有错,那连带着错的就是他身后的太傅,是悉心教导的阁老,甚至是今日祭坛上的大小官吏,骊王根本没想揪着此事不放,他朗笑过后,内侍从提来的食盒里斟出热茶,他慢慢地喝了两口。
再放杯时,神色已经不如之前平和,眉眼夹着阴郁之色,看向小皇子,又是懊悔又是忿恨地说:“彧儿年弱,好比幼苗生长之际,既要良师辅佐,也需慈母教养,朕即位以来,受奸人蒙蔽,毁乱纲常,祸及子孙,思及此,便觉得愧对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