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丈夫如今竟真改了性子?
她稍一愣怔,给自己找补一句:“这是青姨娘的妹妹红菱,如今在上房当差呢。”
秦览听见青姨娘几个字,想了一想才记起是何人物,既想起了青萍,自然也想起了前一次收下青萍的情景,彼时彼刻,便恰如此情此景。
饶是秦览如今心思深沉,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不快:“夫人这是做什么?”
丈夫连番问两遍,显然是没那个意思,杨氏自家也觉得有些无趣,便轻轻咳一声:
“如今红菱跟着紫晶在上房当差,今日紫晶不当值,所以叫了红菱上来,若是老爷不惯,仍叫紫晶过来就是。”
秦览这才瞧见红菱身上穿着丫鬟们的草绿比甲,头上梳的也是双环髻,全不是当年青萍精心打扮的模样。
再次开口,他便放软了声气:“我和夫人说说话就好,便不用人服侍了。”
既丈夫没有纳新人的意思,杨氏也不至于蠢得往丈夫身边硬塞,挥一挥手便打发了红菱下去。
红菱放下酒壶,轻手轻脚走出屋子,进了耳房才发觉背后已起了一身的冷汗。
她知道自己生得太好了,落在哪里都是个扎眼的人,又是个飘萍般的命格,到哪儿旁人都只当她作小老婆料子。
幸好前头有个姐姐顶着事,太太便把她给冯妈妈作了干女儿,又拨了她到上房听使唤。
从前老爷不在家时,她尚且不敢在上房争着露脸,如今老爷回来,她恨不得缩回下房去倒夜香,谁知紫晶竟叫了她来上房服侍。
太太是什么意思,她哪里会不知道,无非就是以色侍人四个字罢了。
然而这条路,岂是那样好走的。
姐姐前几年夹在赛仙和太太中间,勉强站住了不曾倒下,这已然不易,她自忖心机手段远逊于姐姐,哪敢有这种想头。
于是拣了最老实的丫鬟服制,梳了最不起眼的环髻,老老实实地往上房来了。
她不知老爷和太太方才到底是怎么个意思,然而却也隐约知道,自己是不必和姐姐一道做小老婆了。
夫妇两个打了一回太极,都不大提得起精神,拣着朝中之事说了几句,安安生生吃过晚饭,又吩咐人收了盘子下去。
秦览原说是要多陪杨氏坐坐的,这时也不好拔腿就走,加之长子不在府里,不好借口查问功课,只好又放平心气坐着,等丫鬟端了茶上来。
杨氏如今操心的甚多,倒比秦览先抛开前头的事,唤了红菱吩咐一声:“明儿去个人给柯家送信,说老爷到家了,柯老爷有事,总可上门来说了。”
秦览本是闷闷地坐着,听见这一句便道:“柯家有什么事,夫人处置就行了。”
杨氏笑一笑:“柯家进得京来,不过就那么一座三进的宅子,身边既无田产又无铺面,一家人天天在家打叶子牌,闲得都快要吵起架来了,柯老爷想把老家的田产变卖一些,再在京里买两处好的,几番上门来说,这样的大事,我如何能作得主。”
她不是做不得主,而是懒得搭理柯家。
柯家手里捏得几万两银子,自家不往外头寻些好产业,却来寻秦家,摆明了要靠着亲家过活。
他们的意思,要么是想仗势欺人,要么是想从秦家身上沾些油花走,杨氏是个端方性子,如何瞧得上这样的做派。
她是想给自家置办两个温泉庄子的,可是好田产都是有数的,若是柯家见了,少不得要大惊小怪地赞叹一番,然后等着旁人让他们家,杨氏如今,可再不做这样贤良过分的事了。
更何况,那柯家又是秦淑的婆家,杨氏若是有个不慎,秦淑又要捂着心口垂泪了。
倘若只在自己家里哭,杨氏才懒得搭理,多送几条帕子去给她擦眼泪便罢,偏生那丫头还要往柯家姑娘那里送信去。
虽不曾指着嫡母说事,却也含沙射影地叹一番身世,杨氏又不好拦着不叫她递信出去,这丫头心是歪的,管了还不如不管。
此时想起柯家的一窝事,不如全扔给了丈夫。
秦览到底也是从下头做官一路上来的,听了杨氏几句话,已知道当中有不少扯皮的地方。
他想一想妻子独个儿在京里,一头操持几个女儿,一头又操持大房的事情,还要抽空往昭贵妃那里献殷勤,外头与官眷们的应酬也少不了,这么一盘算,劳心劳力之处也不比自己在徽州少,于是说起话来,更放低了声气:
“既是柯老爷有事寻来,自然是我去应付,这事你不必管了。”
杨氏见丈夫还算明白,心里舒坦一些,点一点丈夫:
“我如今看了两处温泉庄子,大的想给贞娘,小的给五丫头,柯家不知从哪里听见风声了,大约也想寻一个。只是这样的东西,哪是容易得来的,老爷到时候可别把话说太满了。”
秦览摸一摸下巴:“我在夫人眼里,哪就这样拙了。”
杨氏也不来搭话,说了庶女,又说庶子:“恒哥儿今儿进考场,生生枯坐一日,也不知冷不冷的,若是考上了,也不枉这十年寒窗。”
秦览微微笑一笑:“咱们恒哥儿,少说也是个三甲榜上的同进士出身,夫人大可放心。”
从前秦览便说过秦恒是块读书的料子,杨氏只当是顺口一夸,这时听见丈夫说出这一句实的,她不由得微微坐直身子,问一句:“此话可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