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恒每天一大早就出得门去,到晚间才回来,杨氏还没过问呢,秦览已问了好几次,这日干脆在大门边上扯住儿子教训:
“我瞧你比你舅父还忙!我寻你舅父,他还有空和我喝杯茶呢,偏你这样忙,说句话都嫌慢!”
秦恒这日正急着要去办事,被这么一扯,话也不接,急匆匆对秦览拱一拱手:“父亲,我实是有要事的,若是有事,等儿子晚上回来再说。”
自从接了皇帝的密旨,秦览就忙了起来。
头前两日是觉得这差事不光彩,竟要诓骗一个弱女子去诬告旁人,他自己心里跨不过去那道坎,想一想范离是算是自家人,又是皇帝心腹,便去讨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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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范离替他指了路,他在心里默念两遍大义小义,然后就去见了那萨仁公主。
待真正交谈上了,秦恒才知道,这女子远比他想象的要倔强得多,前次向他投降,不过是不忍身边的几十名士兵无辜被杀而已,她自己,却是不怕死的。
秦恒从早说到晚,自草原上的酸奶干说到羊羔酒,再从草原上的十八个部落说到新近离世的大汗,那个公主听是好好听了,却一句话不答应,秦恒愁得头都大了,哪有功夫应酬秦览。
如今秦王的手下蠢蠢欲动,鲁国公又有个废太子的名号,一群人欲要抢个拥立之功,若是叫火星子落在柴火堆上,还不知要把天烧成什么样的。
如今只待劝服了萨仁公主去当众告状,连皇帝都问了两次这事了,秦恒如何不急。
秦览被儿子敷衍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那日宫宴时,席上有人说的“老子倒借儿子光”,莫名其妙钻进脑子来了。
原先孩子不曾考上时,生怕孩子给家中丢脸,可是如今也实在想不到,儿子太出息了,竟有这样的烦恼。
秦览这几日心里不痛快,往御史台告假了不曾去,伍先生如今已告老还乡了,无人陪着聊天,府里各处忙着过年,他独自呆在书房,竟成了一个闲人。
想得一想,吩咐信儿:“去个人,叫青姨娘来伺候笔墨。”
信儿还不算头昏,一头差人去给小麦传话,一头往上房递了个话。
杨氏领着两个女孩在屋里准备守岁的东西,听见秦览叫青姨娘,连眉毛也没抬一下:“知道了。”她说完,对腊梅一招手:“冬酿酒再买上十坛子,柯家、方家各送几坛,记得给玉锁娘送一坛去,剩下的全留着,那酒又香甜又不醉人,叫姑娘们守岁时好好喝。”
秦芬见杨氏不愿提起烦心事,便顺着说一句:“这可是四姐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年啦,咱们姐妹到那日不醉不归。”
秦贞娘听了,笑着应下。
如今秦贞娘将要出嫁了,杨氏又把张妈妈请了出来,对她讲讲婚姻之事。
除开房中之事,张妈妈把这些年秦览与杨氏的事情,也委婉地讲了一些,里头的恩怨情仇,挑能说的掰开揉碎讲了清楚。
如今秦贞娘再不是从前只盼着父母二人和好的心思了,除开替嫡支多考虑些,又替亲娘多些不值。
这时且喜秦芬抛个话题出来,秦贞娘强自忍住不去想青萍,转头与秦芬说起过年进宫朝拜的事:“初一进宫,你穿什么?”
秦芬爱些冷色素色,可是新年头一天,总不好穿得冷清清的进宫,少不得随个大流,拣件喜庆些的衣裳穿。
“那件闪金的青碧色袄子,或是大红遍地锦的袄子,幸而想着要给四姐送嫁,做了两件富丽的,否则大过年的,往哪里寻绣娘急做衣裳。”
这话讨着杨氏的好,她笑着点一点秦芬:“虽则你穿青碧色出众,可是咱们到底是昭贵妃特地召进宫的,太过显眼了也不好,还是穿红吧,贞娘也是一样。”
秦芬原想着,范离爱穿绿衣,她也穿个相近的,眼下杨氏都拿了主意,她也不必再费心择了,横竖她又不是失宠的怨妇,不必用一件衣裳来讨男人的好。
过年大事还不必姐妹俩亲自操劳,寻个空当,秦贞娘便领着秦芬出来了,边走边与秦芬嘀咕:“听说早上在大门边,爹训了一通恒哥儿,也不知爹是不是心里不痛快。”
秦芬心里明镜似的,秦览心里若是痛快,也不会叫青萍去伺候笔墨。
如今杨氏是稳坐钓鱼台,徐姨娘还是从前那般的埋头过日子,府里能陪着秦览解语的,也只一个青萍了。
秦贞娘不待秦芬说话,又抱怨两句:“真不知爹怎么想的,恒哥儿还不算出息?他还要怎么苛责?”
秦芬侧脸看一看秦贞娘,这姑娘预备着出嫁,日日敷些桃花粉、珍珠粉,把肌肤养得莹润如玉,比从前更出挑了,然而到底还是个闺阁姑娘,于揣度人心,却不大擅长了。
秦览为什么不痛快,只怕不是为着儿子无用,而是因为儿子太有用了。
从前有个大舅哥压在他头上,这也是没法子的,杨家本就是富贵大族,杨舅老爷除开聪明,也是家族几代人的文气熏陶,占着天时地利,秦览是自家读出来的,算是有份苦功夫,两人一比,秦览也并不如何逊色。
如今秦恒这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聪慧犹胜秦览,当官又有杨舅老爷的八面玲珑,把秦览这个老子比得矮一大截,秦览哪里能高兴。
秦芬知道,这话说出来,不光秦贞娘不信,就连杨氏也不一定相信,于是也不提,只道:“如今朝中吵些鲁国公该不该治罪的事,父亲是御史,想来是吵得头疼,又怕三哥搅进浑水里,因此脾气才大些。”
秦贞娘倒也信了:“正是这话呢,娘今年派人送礼,只选亲近的几家送了,生怕搅进是非里。”
两个女孩说些闲事,心里便没那么烦恼了,杨氏坐在上房,越看账册却越得心烦。
这么多年,辛劳有之,苦劳有之,扪心自问,杨氏觉得自己也算对得起秦览了,如今不知这男人又发什么疯,日日不去点卯,还老扯着儿子乱骂,他一个人发疯,旁人都得哄着让着,自己还得替他打理家务,这叫什么事!
杨氏想一想两人前一阵子手牵手躺在一起,心里别扭片刻,竟庆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