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蒙达签条约的时候,他所跟随的阿斯尼亚斯王国大臣称呼安珀,用的都是斯兰女公爵这样的正式称呼,让维尔卡斯对“安珀”这个名字并不熟悉。等到了翡翠郡,翡翠郡遍地都是安珀,也没让维尔卡斯多想什么,重名的人多的是,但他竟然下意识地忘记了一点,如果领主名叫安珀的话,那即便她的领地里叫安珀的人再多,她的侍女也不会叫这个名字!
领主大人正在温和地和维克交谈,称赞苏狄特人在战场上的勇猛表现和守诺的珍贵品质。维克也得体地回应,时不时爽朗地大笑,并不显得拘谨和小心翼翼,一个贵族是真正拿出尊重的姿态与他谈话,还是脸上佯装出一幅亲和,底子里依旧是趾高气昂,他当然分辨得出来。
柏伊斯看了一眼身侧从领主出现就显得坐立不安的弟弟,警告地清了清嗓子。
维尔卡斯魂不守舍,根本没接收到讯号,他不仅没听到柏伊斯的提醒,还不停地去看坐在上手的领主大人,眼神带着如丝如缕的幽怨。
这可真失礼。柏伊斯侧了侧身,高大的身躯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弟弟的视线。
发现视线受阻以后,维尔卡斯从齿缝间挤出了提醒:“你挡住我了。”
“挡的就是你。”柏伊斯压低了声音回应。
“不是你想得那样,其实……我……她是……呜!”维尔卡斯心中苦涩,有口难言。
终于,这次对于维尔卡斯来说十分漫长难捱的会面结束了,安珀早就注意到维尔卡斯的存在感非常强的哀怨视线,好像她是什么负心汉,而维尔卡斯就是被骗身又骗心的小白花一样。
在众人离席之前,安珀终于开口了。
“维尔卡斯,你留下来。”
叫其他人离开以后,整个大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维尔卡斯看起来气坏了。耳朵抖个不停,眼神一会儿歪向旁边,一会儿盯着地面,就是不肯看安珀。
安珀也不开口,只好整以暇的盯着他看。
“你别看我了。”维尔卡斯突然低低地开口道。
“为什么?”
“因为……被看到的地方会烫。”他不自然的移开视线。
安珀好笑地看着气闷的青年,他极锐气的眉宇微微皱着,略侧着头,半垂着浓密的眼睫,抿紧了薄薄的唇,好像感觉自己遭受了耍弄,正自顾自地置着气。
“你生什么气?”安珀略微凑近了一些。
维尔卡斯立即控诉道:“你骗我,你根本不是领主的侍女,我还求你帮我保守秘密,不要把我溜进花园的事告诉领主,我简直蠢死了!”还、还被白白摸了耳朵,从来没有人摸过他的耳朵!
安珀理直气壮:“我什么时候说我是领主的侍女了?你叫我保证不对任何人说出那天在花园的一切,我做到了,你还反过来怪我。”
这倒是实话。安珀充其量是没纠正维尔卡斯错误的称呼而已。他立刻又想到,那几个曾经辱骂过他的侍卫受了罚,他自己却什么事也没有,应该是安珀为自己撑了腰。
欺骗在维尔卡斯看来是个严重的指控了,他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耷拉着耳朵说:“对、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其实是我自己误会了。”
他悄悄看了安珀一眼。不同与那几次见面的朴素装束,安珀这次是为了会客精心打扮过的。她的长发盘成发髻,露出白皙而优雅的颈项。从身边的窗子钻进来的夕阳,由于是从背后照射进来的,在安珀的头发和日光的相接处呈现出一抹仿如日晕那样的金红色。
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紫罗兰色眼睛有时会狡黠地眯起来,但脸上的淡然神情随即叫人发现她还是那个冷静持重的领主,刚才的一幕似乎只是一晃而过的错觉。
维尔卡斯这时意识到,他面前站着的是翡翠郡的女公爵,她高贵、庄重、雅丽,高不可攀。
惊艳过后,维尔卡斯的眼神里染上几分失落。
如果安珀是领主花园里侍弄花草的侍女,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城堡几次,他会冒着被侍卫抓起来的风险翻墙去见她,给她带自己家乡那些翡翠郡没有的花儿,对她讲自己这么多年走过的那些地方最有趣的风土人情,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头上,叫她摸耳朵摸个够。
可安珀是整个翡翠郡的主人,她一句话就能叫黑石城堡所有的大门敞开,整个大陆的珍奇都堆在她的脚下,有见识最广阔,修辞最动听的吟游诗人为她讲述最唯美的故事。
她以后还会愿意见自己吗?还是他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呢?
“对了,你的手帕在我这里,”维尔卡斯从口袋里取出叠的整整齐齐的白帕子,却一时没了递出去的勇气,攥在手心里不放,“那个树叶的汁液特别难洗,帕子都搓旧了,你、你还要吗?”
安珀早就忘了什么手帕,不过她还是伸手:“给我吧。”
一只没带任何首饰的素白的手伸过来,搭在了维尔卡斯的手上,拂过他的指尖,带走了那张手帕。
“你心跳的好大声。”安珀冷不丁道。
维尔卡斯立刻后退一步,按住了躁动的胸口,慌张道:“有那么大声吗?你也听到了?”
“骗你的。”安珀笑了笑,“这次才是真的骗你。”
她整个人都随着这一笑鲜活起来,叫维尔卡斯将眼前的女公爵与花园里那个吃烤红薯吃得一手黑灰的安珀重合到一起。
是啊,她就是她。在她所有的头衔和荣誉之前,她首先是她自己。
维尔卡斯胸腔里鼓噪的欢欣仿佛要顺着晚风吹出十几里,他嘟囔道:“骗人,是不对的。”
“你不许我骗吗?”
“……可、可以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