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苍天所恶、身负恶兆,若不处死,便要危害天下”是赵璨定给卫初宴的罪名,此罪一出,非斩首不能安天下,赵璨刻意命她最信任的内官去传诏,而内官回来后禀告她,卫大人接了?诏书?,先是黯然了?神色,后面,却又?淡淡笑了?,说,既是如此,那便如此吧后她又?加了?句“或许本该如此”。
那内侍看了?看赵璨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卫大人的确颇有?风度,接了?死诏,也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她入狱也有?几日了?吧,身上却不见狼藉,消瘦是消瘦了?,像是空谷幽兰一般,清雅文秀。
内侍是冒着死罪暗地?为卫初宴说话的,只因那位大人每次入宫,见了?她们?这些宫人都是温和以对?,她这样的红人,在极处时也从不看轻旁人,而她一力推行的那两项诏令,也都是要造福于民的,这样的人,谁会不尊敬呢?
赵璨听罢内侍的话语,心中惆怅万分,她坐在那里,许久不言,宫人观她神色阴沉如那曾经遮蔽长安天空的云,俱都战战兢兢,而这日赵璨果真怒斥了?一个宫婢,然而那个婢女,只不过是晚点了?半刻烛而已。
今日事将?作了?,赵璨本觉得自己该心安,可真正见到将?死的卫初宴时,见她正如内侍传言那般安静淡然,模样也仍然是好,赵璨又?不由想到她满腹经纶,想到她一心为民,忽然就很是不舍。
杀了?一个卫初宴,日后,还会再?有?这样的臣子,出现在她面前吗?
杀了?一个卫初宴,日后,还有?人敢做她的信臣吗?
赵璨眼中闪过挣扎,可又?倒映出了?人群中一些熟人的身影,那些都是德高望重的朝中重臣家的子弟,赵璨与这些人有?过一面之缘,那些人,碍于身份,不好过来观看卫初宴行刑,却叫了?家中弟子来观看,是有?多恨卫初宴呢?自然是恨的,否则不会为了?让卫初宴死而向她的新政彻底妥协。
赵璨心中是清楚的,卫初宴其人,才华满腹不假,而先皇那句“德又?胜才”,此人也定然当得起,可这样一个人,若是让她在朝堂十年二十年,等到寒门真的起来了?,她是否如同另一个帝王?
这样人的,怎么?能留?
恐怕士族也正担忧,卫初宴日后权倾朝野时,是否,寒门与士族便要对?调呢?
这才是他们?要杀卫初宴的最重要的原因,恰与赵璨相似,既是如此,开弓已没有?回头箭了?。
看呐,多少?人爱她,痛苦于她即将?到来的死亡,赵璨见到有?人活生生哭晕在刑场旁,又?见到群情?激奋,在那里大声呼喊着什么?。
赵璨闭了?闭眼。
赵璨在高楼上看到了?,卫初宴自然也看到了?,还有?一刻钟就要行刑了?,可她竟还忙着安抚众人。
“诸位,诸位,请冷静些,莫要为我难过,也莫要为我做出什么?危及自身的事情?。卫初宴今日虽则要死了?,然而我却不是十分伤心难过,因我在这世上,想做的事情?,已然做完了?。世上有?些人死掉了?,他们?什么?都无法留下,可是我却不一样,有?两项新政,会永远地?流传下去,所以我也不算是离开了?你们?,至少?,有?它们?陪伴着你们?,而我也会活在史书?上,这是多少?文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呀?”
卫初宴的一番话引得全场寂静,可没过多久,又?有?人带着哭音道:“可为什么?,卫大人你要死呢?活着多好呀,你是我的半师,你若去了?,我还该像你这般克己修身、寒窗苦读,直至得见天颜的那日吗?”
她忍不住哭了?出来,极痛苦地?发问:“你是这般才华横溢,是这般爱民,你能提出并施行那两项能兼济天下的政令,你为天下做的还不够好吗?你有?这样的功劳,却为何,只因‘身负恶兆’,便要在这可怕的刑场中被?杀死?”
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书?生衣着很是简朴,鞋子已走烂了?,脚底磨出血又?结了?痂,无知?无觉地?踩在脚下。她听说卫初宴获罪后,日夜兼程,只靠一双脚,走到长安的。她说着说着,竟大哭起来,似乎信仰的某位神灵,崩塌了?。
有?许多人同样掩面哭泣起来,哭声阵阵,很快感染了?满刑场的人,到后面,邻近的街道上都有?了?哭声,这声音一直传出了?长安,蔓延到了?那许许多多的寒门中,又?蔓延到无数的山野中。
赵璨便是站在高高的楼上,也清晰地?听到了?这一阵阵哀戚的哭声,她看着那些哭泣的人,又?看看被?这么?多人爱着的卫初宴,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嫉妒,又?有?许多害怕,她不仅握紧了?拳头,可在那嫉妒与害怕背后,又?有?一种,合该如此的感觉。
这哭声,令卫初宴也鼻酸了?,她强行止住哭意,大声道:“请不要再?为我难过,也不要因为我而动摇自己上进的心,诸位,恶兆之事,乃人力不可及,也不可说,不可疑。左右,你们?应该能看到,我今日是笑着死去的。”
卫初宴说这话,是对?众人说的,可她只看着人群中的一个红衣姑娘,她看着看着,忽然发自内心地?一笑,却在心中叹息起来。
不是说好了?,不来看我的吗?行刑那般血腥,日后我在你心中,不好看了?,怎么?办?
她无奈地?想着,朝赵寂使了?个眼神,让她快些离去,赵寂却始终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看着她,表明不愿离开,卫初宴心中又?是难过,又?是觉得,在这种时候,有?赵寂陪着她,真好。
真是复杂。
行刑的时候即将?到来,原本被?卫初宴安抚下去的人群又?开始焦躁,有?许多的官兵下去挡住众人,而持刀的行刑人缓缓朝卫初宴走了?过去,有?人压下卫初宴的头颅,她配合了?,心中最大的担忧,真的是,担心被?赵寂看到她头颅落地?的可怖模样。
“且慢,天子有?诏——”
而恰在这时,有?人飞速地?跑过来,手中一道绢作的诏书?,是赵璨的,言道,虽卫初宴身负恶兆,然于国有?功,于民有?恩,现特赦不必斩首,只以毒酒了?结。
在场的众人,无论是卫初宴自己,还是官员,还是那黑压压的人群,都听到了?这道诏令,原本,他们?见到有?诏书?来,还以为卫大人的事情?有?转机,却原来并无那般好事,只是
至少?不用?身首异处了?,倒也是不好的事情?中,一件稍微给?人以安慰的事情?。
卫初宴长舒了?一口?气,朝着皇宫的方向拜了?一拜:“宴,谢陛下隆恩。”
话落,时辰也已到了?,卫初宴抬头,将?行刑人递到她嘴边的那口?毒酒,一饮而尽
人群中,赵寂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去控制自己,才没有?去打翻那杯毒酒,她看着卫初宴心甘情?愿地?饮下那杯酒,看似镇定,心中却忐忑担忧到了?极致。
卫初宴,你莫骗我。
求你了?,莫要骗我,一定要回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