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沈黎的?云岫观,他对于衡湘的?玉霞观更为熟悉。年少时孤身一人在宫中生存,从那时起他就时常往玉霞观来烧香拜神,求驻守边陲的?父王平安无事,求远在他处的?母妃健康顺遂。
父王以为他信仰虔诚,却不知相?比于神明,他更相?信自己。而他一次又一次地?来观中祈福,不过是源于他自己的?无能为力。无力于亲自保护父王母妃,只好祈求神明的?庇佑
年少时是无能为力的?祝祷,而长?大以后,他更希望这是一场与神明的交易。他已经可以挡在公主府前保护母妃平安,他已经可以立马疆场为父王冲锋陷阵,但是他毕竟无法时时刻刻守在父王母妃身边保护他们的?安危。因此,他扶危渡厄、救世济人,而作为交换,他想要他的?亲人平安。
如此而已。
在玉霞观前下马,熟门熟路地?登山入殿点香敬神。待取过许愿牌时,林墨轩下意识提笔写下“此去颖阳”四个字之后,却不自觉停了笔。
他垂眸看了半晌,挥毫将这四个字抹去。
*
“今日回来的?不早。”林弈看着晚归的?长?子?,关?切问道,“可是九宫楼那边有麻烦?”
“并不是,九宫楼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林墨轩只微微一笑,“是儿?子?进宫去见陛下,这才晚了些。”
“哦?”
“刚从九宫楼那边收到消息,颖阳时疫,形势严峻。”林墨轩解释道,“这等事耽误不得,我便先进宫去将此事告知陛下。”
“理当如此。”林弈点点头,“陛下可决定?了遣何人去处理此事?”
林墨轩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如实道:“我主动?请缨前往颖阳,陛下已经答允了。”
林弈霎时面色大变。
“父王恕罪。”少年人屈膝跪下,沉声道,“儿?子?知道应当先与父王商议才是,只是情势危急推延不得,而且——”
林墨轩抬眼,语气坚定?:“儿?子?想走这一趟。”
父王曾经说过,要他做出自己喜欢的?选择,而不考虑其他人的?感受。他做不到这一点,但是,他可以伪装出这样的?姿态。权衡利弊,做出决定?,然后用肆意张扬的?态度来遮掩真实的?想法——这再容易不过了,九宫楼主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本?来就是声名在外?。
许是他的?态度太过坚决,林弈沉默了片刻后只是问道:“为什么想去?”
林墨轩微微一怔。
面对自家?父王,林墨轩没有再提合适与否这样的?话,他只是道:“陵国子?民有难,儿?子?身为大陵郡王理应要去;疫情形势严峻,儿?子?身为医者更当要去。”
他笑了一笑,语调轻松地?解释道:“莫愁从前说我狂妄,说我要以一己之力担负天下安危。或许当真是如此罢,不走这一趟,儿?子?于心?难安。”
不愿意死在父母眼前是真,权衡利弊认为自己最合适也是真,但即便抛开?这些——他也是要去的?。他虽未与父王说出全部理由,但是他方才所言也并无一字虚假。
既然与好友约定?了要报国安民共筑盛世,既然对好友承诺过会担负天下万民的?安危,他总该去践行自己的?诺言。
*
翌日,颖阳急报城中突发疫病,满朝为之震惊。圣上当即下旨,令昭郡王率兵将押送粮食药草,并太医院太医一道赶赴颖阳救灾。
*
“明日墨言休沐,我们一道去玉霞观罢。”林莫怜慢慢道,“从前就说过要去的?,可惜哥哥一直没能得空。如今……不等他了,我们三个去一趟罢。”
“也好,正好为哥哥求个平安。”林莫愁闻弦歌而知雅意,“我们不如把墨言也叫来,一道商量一下明日的?行程。”
林莫怜点了点头,转而吩咐了侍女去请弟弟过来,随即又向林莫愁道:“我不明白……按道理,陛下要安排哥哥去颖阳,应当会问父王的?意思才对。可是父王怎么会答应让哥哥去冒这样的?风险?”
“应当是哥哥自己要去罢。”林莫愁轻轻柔柔道,“如果哥哥坚持,父王未必会拦他。”
林莫怜顿时蹙了蹙眉:“他会主动?去做这种事情么?”
她知道对于兄长?而言,出生入死不过是平常事。可是,无论是从前做翊林卫,还是参与陵霆战事,亦或端阳节上对战常远山,说到底都是为了父王母亲甚至是她。她哥哥对于亲情执着到近乎疯魔的?地?步,为了他们命悬一线也心?甘情愿。但是颖阳疫事毕竟与王府并无干系,九宫楼主……也会为了旁人舍生忘死么?
“他会去做的?。”林莫愁低声道,“姐姐或许还记得秦振秦济安?哥哥曾经说起过,他与秦济安相?识正是因为一场水患,他二人一同赈灾,由此结为好友。”
林莫怜神情错愕:“我不知他们是旧识……哥哥居然与他是好友?”
最初知晓秦济安此人,是他治水有功被舅舅提拔,她在舅母身边时听到了这个人的?名字。而之后对此人印象深刻,却是上巳时听旁人谈及霆国旧臣,她因此受辱,故而记忆犹新。
原来此人治水有功,其中还有哥哥一份功劳么?她恍惚记得,这人上奏时的?确提及了有人襄助,仿佛是叫……褚盈?这大约又是兄长?随意取的?假名罢。
既然是旧友故交,那么上巳时兄长?勃然动?怒,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她和母亲,还有亡友受辱的?缘故。如此说来,父王为此人上疏求恩典,大约也是因为兄长?在其中做过什么罢。
不到半年前的?事情,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林莫怜喃喃道:“我不知道……他从未与我说过这些。”
“兄长?虽不会有意隐瞒,但是我们不问,他也从不会主动?提及他做过什么事情。”林莫愁软声道,“我能知晓这些,也是因为那晚墨言问了许多,我才能在一旁听他说起。或许这样的?事情,哥哥做了不止一件,只是我们不问,他也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