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是旁人强加于他的责任,而是他自己——不肯原谅自己。
还是让他忙起来罢!为旁人的事务奔波,或许多少会减轻一些负罪之心。林莫怜的目光从兄长憔悴的面容上移开,落到了旁边一摞文书上,缓缓开口问道?:“这?些,都是九宫楼的相关资料么?”
“嗯,除了秦家?,还有?其他霆国旧臣的境况。”林墨轩强打精神解释道?,“有?秦家?的前车之鉴,我总不能再重蹈覆辙,这?次便一道?查看其他人家?的情况。除了九宫楼,我来龙翼司也是要看一看探事司那边的记录,两厢对比或许会看出些端倪。”
果然如她所?料。
林莫怜点点头,又问道?:“可看出什?么了?”
“倒是没有?人再如秦家?那般遭人算计,但是殉节诸臣工中有?几家?后人生计艰难。”林墨轩眉心紧锁,“好在,眼下为时未晚,我已经从九宫楼调人一一前去抚恤。”
林莫怜想了想,轻声道?:“我知道?哥哥一向?在银钱上与家?里分?的清楚,但是这?件事毕竟事涉霆国,所?用花费还请哥哥告知我,我去问母亲支银子。这?些事我和母亲不便出面,还要请哥哥多费心,但是——我们也想做些什?么。”
“我知道?了。”林墨轩点点头,“待事情了结,我会把账目报给母妃的。”
“那我便不打扰哥哥做事了。”林莫怜道?。
林墨轩点点头,拿上文书便从车轿中出去。然而他刚下了马车,却又被林莫怜叫住:“哥。”
“父王和母亲很担心你。”林莫怜认真道?,“因此,无论哥哥忙到多晚,忙完以后都记得?回家?。”
林墨轩怔了怔,精致的眉眼旋即弯起一道?清浅的笑意:“我记下了。”
*
林墨轩回府的时候已是二更天,他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先往正院去。
虽然这?个?时辰,父王母妃大约是已经歇下了,他不应该再来打扰,可是……想起当初解毒之后墨言把他直接拉去正院,想起阿莲临走前殷殷叮嘱要他回家?……或许,父王母妃会在等着他?
他原本只想着站在廊下问一问正房的侍女,倘若父王母妃已经休息,他便只在外?面行礼也就是了。却不料他刚刚踏上回廊,便瞧见门口有?小?丫鬟跑进房去通禀,其他侍女则是迅速围了上来,口中纷纷道?:“大公子快进来罢,王爷王妃正等着您呢。”
玄衣青年面上不自觉浮起一丝笑意,跟随侍女进了正堂。
正堂中,林弈和冷洛娴均已在座。林墨轩上前俯身拜首:“儿子请父王母妃安。”
“过来。”冷洛娴丝毫不和自己儿子废话,见人依言起身走过来,当即毫不犹豫地亲手动手扒了儿子的外?袍。
冷洛娴这?一出手,顿时惊得?林墨轩手足无措,偏偏他又不敢躲,只求助地看向?林弈,口中讷讷唤道?:“母妃。”
“母妃在这?儿呢,看你父王也没用。”冷洛娴看着青年不知所?措的神情,口中便也不自觉放软了语气,“母妃想看看你的伤,可以吗?”
这?种小?事,林墨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拒绝。青年面上飞红,垂着眼低声道?:“儿子自己来。”
冷洛娴松了手。
林墨轩的手指落在衣领上,缓缓扯开衣襟褪下,眼底却多了一丝羞涩难堪。
他不喜欢衣衫不整的模样?。
他出身良好,虽然不在乎衣服的材质样?式,却很讲究君子正衣冠,而有?过那段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经历之后他只会比旁人更在乎这?一点。但是,他不可能拒绝母妃。
莫说?母妃眼下是关心他,即便不是——当初在军中父王要他裸衣受杖,他又何曾拒绝?更何况,他既然能为了银钱上角斗场,又何必在父母面前矫揉造作自诩清高?
林墨轩将衣衫一件件褪下,赤倮着上身站在冷洛娴面前。
冷洛娴看着儿子身上一道?道?伤疤,霎时间红了眼圈。之前在角斗场上看的不甚清楚,此刻人在近前,每一道?或深或浅的伤痕都落入眼中。她抬手抚上青年人身前一道?横贯心口的疤痕,眼泪顿时冲眶而出。
林墨轩原本还有?几分?不自在,见冷洛娴这?一落泪,立时就再没有?了其他心思。他慌乱地抬头看向?林弈,却见父王同样?是眼中含泪。
林墨轩顿时惊慌失措。
他看着冷洛娴一边哭一边查看他身上的每一道?伤,既想阻止却又不敢阻拦,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处,一时间心下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真的不应该总用冰焱的。
花吹雪虽然有?种种不好,但只凭去疤除痕这?一条,确实当得?起疗伤圣品的赞誉。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圣人之言果然还是有?些道?理的,他或许……当真应该多加注意了。
夜谈
冷洛娴看?罢,也不多?言,只噙着泪帮儿子?把衣服穿上。倒是林墨轩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衫,一撩衣摆屈膝跪下。
“是儿子不孝。”玄衣青年俯首深拜,“儿子?以?后会改的。母妃,求您……您别难过?。”
冷洛娴下意识与林弈对视了一眼,夫妻二人?都是满面震惊。
儿子?请罪很?常见,但凡他们稍有?不虞,儿子就会跪下请罪领罚,然后——死不悔改。林墨轩这个固执的性子他们都了解,认错归认错,要他改却是万万不能的——倒是极有?可能假做姿态在他们面前装乖卖巧。